「我娘是那樣愛憎分明,性烈如火的女子,她敢於做那一切,是建立在對你伯父的愛之上,一旦她知道原來你伯父一直在騙她,她只有恨的份,哪裡還會為了他的遺願不惜此身?」
「她連親生孩子的遺骸都放不下,切切囑托我不要忘記祭拜,如果親生孩子活在她身邊,她怎麼可能捨得他替死?」
「所以。」鳳知微抬頭看顧南衣,慘然一笑,「其實一切都應該不存在,娘的遺願不存在,大成復國不存在,所謂的報仇,不存在。」
顧南衣怔怔的望著她,他不是很明白鳳知微的意思,只隱約覺得,自從山中挖出那裹著血衣的石頭後,所有支撐鳳知微的信念,同時也被那塊石頭給砸毀。
連同她一路來苦心籌謀隱忍犧牲,連同這奪國之爭天下二分,都失去一切存在的理由,碎成齏粉,落入眼眶,化為此刻酸楚一淚。
「你看。」鳳知微低低道,「你、寧弈、赫連錚、知曉、宗宸、血浮屠、華瓊……你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做你們能做到的一切,來成全我這個誓言,於不可能中將之變成可能……甚至將犧牲和傷害降到最低,可是,無論怎樣迴避和成全,戰爭總是要死人的,那些好兒郎,那些也是爹生娘養的壯健青年,那些鮮活的生命……因了你伯父自私的設計,因了我娘被蒙騙的犧牲,因了我被逼的誓言,葬身沙場,魂落異鄉,還有赫連,赫連,他……」她哽咽著說不下去,慢慢轉過臉去。
顧南衣半跪在她身前,隔著距離,也能感覺到此刻鳳知微的絕望和悲涼,他輕輕虛按著她的肩,道:「不,不是你的錯。」
鳳知微怔怔注視著牆壁上虛化的黑影,輕輕道:「是,也許不是我的錯,可是我覺得,我已經不配得到幸福,我這沾滿無數無辜鮮血的人,如果還能坦然活下去,怎麼對得起那些日夜啼哭的靈魂?」
顧南衣認認真真的看著她,覺得她不是開玩笑,想也不想便道:「那我陪你一起死。」
他說得平平淡淡,毫不思考,好像不是說的是生死大事,而是明天一起去踏青。
鳳知微並不意外的看他一眼,也很平靜的笑笑,這就是顧南衣,他漠視一切,包括生死。
如果是寧弈,他會怎麼說?他會說——你想死?先問我同意不同意。
她唇角一翹,近乎俏皮的笑起來。
有些事,從來便由不得人的,寧弈,你可明白?
「好,我們一起死。」她握住顧南衣的衣袖,語氣平靜而決然。
顧南衣點點頭,四面看了看,道:「但是我不想死在天盛皇宮。」
「我也不想。」鳳知微道,「那你帶我出去吧,我被封住了內力。」
顧南衣點點頭,轉身負起她,鳳知微在他背上輕輕道:「南衣,你怎麼這麼冷?你的寒症犯了是嗎?」
當初顧南衣為她戴寒鐵重鐐,落下寒症,不能在陰寒之地過久,所以後來長留溫熱的西涼,如今鳳知微在他背上一趴,隔著衣服也其冷徹骨,便知道寒症發了。
「反正準備去死。」顧南衣乾巴巴的道,「無所謂。」
鳳知微笑笑,將臉貼在他背上,道:「我也給你熱熱。」
顧南衣「嗯」了一聲,明明她臉上那點溫度無法抵禦體內的寒氣,他依舊很滿足的道:「暖和。」
鳳知微臉貼在他背上,眼淚無聲無息的流下,反射微光粼粼如小溪。
顧南衣背了她正要出門,鳳知微突然道:「等一下。」
隨即她轉頭,手臂伸得長長的,在地上胡亂擺動,一邊捏著嗓子幽幽道:「慶妃……慶妃……還我孩兒來……慶妃……慶妃……還我命來……」
顧南衣愕然看著她,不知道她突然發了什麼瘋。
驀然一聲尖叫,斜對面牢房裡那個遍體鱗傷的女子突然蹦了起來,原本奄奄一息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竄便竄到牢房裡角,不顧粗糙的鐵壁磨痛遍身傷口,死死貼在壁上,死死盯著地面尖聲喘息,無限驚怖的叫:「別……別來找我……別來……別來……」
地上,鐵縫裡露出的微光,反射出鳳知微游動的手臂影子,那影子痙攣扭動,在慶妃腳前似近似遠,像是隨時要爬近,慶妃近乎瘋狂的尖叫,不顧疼痛的往牆壁裡擠,破裂的背上血肉被鐵壁一摩擦,碎肉掉落,滿牆塗了一壁鮮紅,顧南衣此時才發現,那牆壁色澤和其餘牆壁不同,深紅黑色,像是已經積了一層層的鮮血。
「你看,這就是虧心事做多了的下場。」鳳知微收回手臂,淡淡道,「我沒想到寧弈比我還狠,居然沒殺她,我最近幾天在這裡,每天都嚇她一次。哈哈。」
她笑了一聲,笑聲裡卻無歡樂之意,隨即扭過頭,不看軟癱在地的慶妃,道:「走吧。」
顧南衣點點頭,負著她依舊懸浮著走過暗牢,他此時的步子比先前慢了很多,鳳知微聽見他微微的喘息,印象中顧南衣似乎從未吃力喘息過,她憐惜的用手帕,抹了抹他額頭,一抹才想起來,他戴了面具。
「我想見你一面。」她下巴靠在他頸後,提出要求。
顧南衣想了想,道:「宗宸說,不要給人看見。」
「為什麼?」
顧南衣搖搖頭,鳳知微笑道:「我總該是例外。」
她抿抿唇,心想自己其實也算看過他,宗宸不讓他露臉,也是為了保護他吧。
「嗯。」顧南衣對此並無異議,抬手就要去拿面具,手突然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