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長溝流月去無聲(7)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淒傷之調,一語成讖。

我的淚突然再次泛了上來,然而我努力的眨眼睛,拚命的眨了回去。

然後我對他笑了笑,用口音說:「謝謝。」

他看著我,斗笠擋住了他的視線,可我感覺到他的驚訝,他一定以為我會哭,會麻木,會發呆,會……

就是沒想到我會笑。

可隨即他就收回了目光,懶洋洋躺了回去,一副繼續睡覺不再管我的樣子。

我便也閉上眼睛,準備在這良夜星空下,好好與可能成仙了的娘說說話。

呼的一聲,一道並不猛烈的風聲捲過來,隨即,一件溫暖而柔軟的黑色披風蓋住了我全身。

我閉上眼,娘,近邪來接我,一切都很正常。

接下來的幾日,近邪一直背著我趕路,有時山路有時水路,經過城鎮,便租輛車給我躺著,自己睡車頂。

每日午時,他運功給我拔毒,同時餵服一枚朱紅丹藥,我那日醒來時感覺到的苦澀芳香,便是此物。

我漸漸能說些簡單的字詞,便試圖與他說話,結果我發現他比我說得還簡單。

第一次交談我示意他應該坦誠相見,摘下斗笠給我瞧瞧。

他猶豫一會,慢慢取下斗笠。

我呆住了。

近邪應該很年輕,甚至極其俊秀,眉目清逸唇薄如線,那麼懶的人,五官輪廓卻是清朗剛硬,飛起的眼角,更是隱隱挾著煞氣。

之所以說應該年輕,是因為,他的頭髮幾乎都已白了。

我看著他年輕,玉般光冷的容顏,再看著他僅有幾根黑絲的銀髮,突然覺得有些酸楚。

近邪卻很不喜歡我那般的眼光,冷冷將斗笠戴回,冷冷道:「沒那麼白。」

嗄?

什麼沒那麼白?臉沒那麼白?衣服沒那麼白?天空沒那麼白?

這句話讓我想了很久,直到後來的某一日,我再次看到近邪摘下斗笠,驚訝的發現他連原先的少量黑髮都沒有了的時候,我才明白,他那句話的意思是:「頭髮原來沒那麼白。」

惜字如金到這程度,我含淚無語。

第二次和他說話,我問我們去哪裡。

他懶懶答:「山莊。」

我估算著,如果我能問出此乃何山莊,在何地方,屬於何人,為何要去,只怕最起碼要在一年後。

第三次我問他,楊姑姑她們在哪裡。

他說:「後面。」

這回我懂了,他帶我先回山莊,楊姑姑她們隨後跟來。我熱淚盈眶,為花費了3天時間成功拼湊出的重要信息而無限欣喜。

十日後,某一天夜裡,我在沉睡中,被近邪拎上了山莊。

這個山莊的所有人似乎都和近邪有些相似,看似慢吞吞懶洋洋實則極有行動力,幾乎我剛到山莊,就被拍醒,然後,一眉細目長的白皙老頭指揮眾人,將我扔進了早已準備好的澡桶內。

那澡桶內滿是藥草氣味,熏得我昏昏欲睡,我也就真的睡了,睡到一半覺得熱氣從肺腑間升起,在體內奔騰呼嘯,滌蕩翻捲,與藥澡的氤氳藥氣相呼應,內外交融好不舒服。

正對澡桶有一面鏡子,我看見自己近日來一直如鬼的面色居然微微泛出了點紅。

老頭次日來看我很有些驚訝,仔細替我把了脈,然後,暴跳如雷。

指天戳地罵了半個時辰。

我聽了半天也沒發現他罵的是誰,大意就是那死丫頭太護犢,明知道自己毒入肺腑清除不盡藥已沒用就該給老子留著,居然全給這小丫頭吃了,平白給她長了幾十年功力,害的老子自己不夠用,老子的藥是隨便當糖豆兒吃的嗎?太太太可惜了云云。

雖說是罵,聽他語氣,倒是心疼多於責怪的。

那天夜裡我泡澡時再次感受到那股越來越精強的力量,升騰在我身體的每一處,我聽見骨骼吱吱生長的聲音,在這午夜的靜謐裡宛如青筍拔節,我想起那個常常給我吃補藥騙我說那是新口味糖豆的女子,眼淚終於悄悄落下,溶解在滾熱而蘊含藥香的水裡。

我的毒傷終於好了,老頭開始勉為其難的令近邪教我武功,他說我吃了那麼多藥不練武功就白白浪費了,說的時候唉聲歎氣磨牙不已。

我對此嗤之以鼻,他不想教我還不想學呢,學武功有什麼好的?聰明人就應該以智計勝天下,靠武力打打殺殺,不算真英雄。

有時間,我更愛在山莊閒溜躂,山莊是個好地方兒,建築大氣疏朗,花木四季茂盛,雖處僻遠之地,然而紅杏白楊,爛漫清爽,各擅勝場,一應用具房舍並不華麗講究,卻自有莊嚴氣度,令人見之忘俗。

我很快熟悉了山莊一草一木,常常在院中大青石台上發呆時,在屋後老松下揀松子時,在清溪流泉邊洗各色野果時,會想起娘,她是否也曾這般發過呆,揀過松子,洗過野果?

這樣一想就會想很久,直到白雲在天上悠悠的過了,找個地兒塗脂抹粉,再回來充作彩霞,把朝陽換了夕陽,才會被那只冷冰冰的師父拎著耳朵揪回屋。

我很痛苦,近邪真的不算個好老師,他會在我偷懶時毫不留情的揍淑女的屁股,並且拒絕提供金創藥。

我只好半夜偷偷溜進老頭的書房偷藥,發現有什麼好吃的新口味糖豆或者比較看得上眼的武功秘笈,就順手牽羊。

老頭自然是知道的,不過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為他是我外公。

不過老頭在我剛來的時候就嚴厲的告誡我,人前不許喊他外公,至於原因,他說等我長大自然會知道。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