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且別雲山下紅塵(6)

我心中一慟,離開我外公,也是離開,青梅竹馬的他吧?

此時的近邪,彼時的近邪,該有多少承載不了的落寞與悲傷?

近邪卻是沉靜的,隔著這麼近那麼遠的距離看著我,可我卻覺得,他透過我,看向了另一個在他心中永如仙子的一代紅顏的笑靨。

我取過酒杯,斟酒,滿飲,輕吟:「自洗玉杯斟白酒,月華微映是空舟,歌罷海西流。」

微微一笑:「師傅,我會回來的,你等著我。」將剩下的酒扔給他,拍拍手,頭也不回瀟灑離開。

聽見身後有人輕輕一笑,竟似近邪聲氣,我驚訝回頭,卻見他抓著酒壺正往嘴裡倒,以為自己聽錯,搖搖頭,心想怎麼可能是近邪、自己怎生也這般為外物牽扯心緒了,難道離別果真令人恍惚?

一路回去,夜涼如水,沉寂黑暗的山莊絲聲不聞,惟有我的衣袂帶風聲和細微的呼吸……

我突然停住腳步。

不對。

不止我的,在我附近,西北方向,還有一個控制得很好的呼吸聲。

我轉頭,目力凝聚,西北方向,正是丹房所在地。

正欲趕過去,卻見後院小花園裡突然騰起一條黑影,蒼鷹似一飛沖天,瞬即在半空一個優美的轉折,頭下腳上,直撲丹房。

看那柔韌的身姿,正是近邪。

我立即停下欲起的身形,能節省力氣是最好,近邪出手,我哪還犯得著多事。

近邪身法如流電,轉眼便到了丹房,五指彈開,真氣內蘊,陰柔剛猛交融為一的氣機牽引,使周圍的景物都似微微變形,宏大掌力瞬間籠罩了整個丹房,意圖要把這夜客逼出。

我看出近邪毫無輕敵之心,畢竟能夠通過山莊內外機關陣法到達丹房重地,來人定非小可。

但黑沉沉的丹房依然沒有動靜,我有些奇怪,難道那人見近邪武功驚人,知道事不可為,打算束手就縛了不成?

正思量間,卻見丹房東北角,一道身影直直升起,看似不快,卻轉瞬便到了近邪身側,一手拂出,直指近邪頸後風池穴。

我目光一縮,好厲害!

竟然在夜色中,近邪掌力籠罩下,一眼看出他掌風籠罩的唯一一絲縫隙就是東北角,甚至出手便直奔近邪耳後命門,竟似對他武功瞭如指掌。

近邪很少遊歷江湖,他的武功命門不可能有人知道,如此說來,便是這人目光精準,善於從敵人身形中瞬間找尋破綻弱點,如此智慧機變反應,幾乎可謂絕頂了。

此時那人已和近邪鬥在一起,我隔得遠,看不清他容貌,然而那人一身銀色長衣,在月下閃耀迷離波光,身姿柔軟而不失優美,迅捷而不失風雅,每一舉手投足,都飄逸如仙悠然似舞,蒼黑屋脊上,一輪圓月裡,他身影飄蕩如若無骨,直似要飛入那金黃月華中去,竟是曼舞如風中幽蘭,長袖卷天地生香,絕俗脫塵的神仙風姿。

我吸一口氣,幾乎有些癡迷的看著那人的身影,武技一道,以剛以強,縱有小巧陰柔之術,其本質依然是武力取勝,因此難免練到最後,形態剛硬骨骼變形,我幾乎從未見過誰能把武功練得這般美麗,竟是如詩如畫的風華意境,令見者目眩神迷心動神搖,此人還是個男子,若是換了絕世美人來練,不知道要怎麼的顛倒眾生?

可惜,此人雖身法令人驚艷,風采使人驚歎,論內力武技,終究不如據老頭評價已獨步天下的近邪,斗不多時,便見他腰肢一折,突然斷了似的從近邪身側一滑,以詭異的角度滑了出去,轉眼已滑出三丈開外。

我笑笑,順手在旁邊果樹上摘了枚桃子,扣在手心。

那人身法極快,浮雲轉瞬千里般一掠而下,就是我摘果子的時間,他便已滑出了數十丈,將出山莊。

我內力一催,正要將果子擲出,卻見一道淡灰幽光突然亮起,宛似月色突分出一線,也似明月照大江清風拂山崗般,不知不覺間遠逸數十丈,瞬間到了那人身後。

光芒一閃即沒,鬼魅般消失在那曼然的身影上。

我的心不知來由的緊了一緊。

縱身而起,打算去看看此乃何許人也,近邪即已傷了他,就絕無可能再逃開。

剛掠上屋脊,我突然愣住。

只見那身影微一踉蹌,卻立即穩定如常,隨即,雙袖一捲,突然平平而起,如同一隻銀色飛鳳般,輕若柳絮,飄若流雲,身姿優美如破空一舞,飄渺超然,承載溶溶月色,飛越長空。

我眼見他看似緩慢卻迅捷的消失於月色深處,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旁風聲呼的一響,近邪已在身側,雖然面無表情,然而我依然從他眼底發現一絲驚訝。

我挑了挑眉,看著近邪。

近邪皺了皺眉,看著我,然後,哼的一聲離去。

我知道近邪生氣了,這許多年,他還沒遇見過對手,今日被我如此擠兌,以他的桀驁性子,定然遲早要找回場子來。

次日清晨,父親早早的來問我,考慮得如何?

我頂著發青的面色,捂著嘴哈欠不斷,昨晚為了避免女人們精力過剩,告別的時候拉著我哭——我最怕這個,硬拉著她們打了一夜的雀牌,又放水讓楊姑姑贏了許多,一直殺到天亮,才放她們去睡覺。

至於我自己,一夜無眠,又要花心思岔話題又要花心思送銀子,真的很累的。

楊姑姑天亮的時候數著銀子回房了,硬拉著寒碧流霞,臨走的時候有意無意說了一句:「小姐,包袱給你打理好了,你出門在意些,不要只顧著淘氣,我等著你送新鮮玩意給我們呢,比如聽說那個江南的什麼花樣水上燈。」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