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毫不動氣,深深看著我,嘴角一抹魅惑的笑意:「看來我還是低估了小姐。」
「我卻不曾低估我自己。」我笑,馬鞭一指車下:「兩條路,任憑閣下選擇,一是走下山,我知道你武功不俗,懶得費力氣捉你,只好請你自便。另一條,你還是回到你剛才呆著的地方去,但你必須把你的身份來意告訴我」
轉目看了看四周,我笑吟吟提醒:「說明一下,此地機關甚多,以閣下之武功,若在平日,倒也未必畏懼,然而現在,要想憑兩條腿走下山,只怕不比昨夜從山莊中逃出來容易。」
那少年也四面看了看,露出一抹羞澀的笑意,點了點頭,似是承認了我的話。
我正等著他出語求懇或辯解,卻見他一言不發,彎腰,掀袍,低頭,居然什麼都沒說,便再次鑽到了車下。
我瞠目結舌的看著那傢伙乖乖鑽入車下,連多餘的話都沒有,不由驚歎,這少年,好堅忍,好耐力,極善審時度勢,知事不可為,便不再作任何掙扎,並能在惡劣環境中選擇最利於自己的一條路,剛決果斷,毫不以自尊受損為念,更不逞絲毫匹夫之勇,竟是對自己也毫無憐惜,好狠的心性。
打了個寒噤,我心底突起殺意,這人絕非普通人物,瞧他行事,當是為達目的可不擇手段之人,此人夜入山莊,是友非敵,今日若為我輕縱,日後怕是個絕大禍患,我怎可為一己玩笑之心,便放虎歸山,為山莊帶來麻煩?
然而想到他初見時那一笑,溫柔而羞澀,明朗而純淨,雖知道這人絕不可能如表面這般人畜無害,然而總不忍將這般水蓮似的微笑扼殺,再說,只為夜入山莊便傷人性命,似乎也過了。
我這裡沉吟為難,那少年卻心思通靈,似是猜知我用意般,在車底輕輕道:「小姐無須多慮,我擅闖貴地有錯,卻並無惡意,只是家中有人傷病纏綿命不久矣,在下多方尋覓良藥而不得,無意中聽說此地山深處有一神秘山莊,莊中人妙擅歧黃之術,且煉製靈丹無數,為救人性命,無奈之下,只能行此下策,夜入貴莊。還請小姐恕罪則個。」
我哦了一聲,隨口道:「敢問貴姓,仙鄉何處,如何得知此處有丹?」
那少年有回必答,合作得很:「不敢,在下賀蘭悠,非中原人士,久處邊疆,至於從何處得來信息,當初告訴我此地的人於我有莫大恩情,且我亦已承諾不洩露他的身份,君子千金一諾,還請小姐原諒。」
「千金一諾嘛,也許,君子嘛,未必見得。」我笑意盈然:「可見過車底君子樑上先生?」
賀蘭悠沉默半晌,突然輕輕一笑:「身處車底而風骨不改,偶然樑上為相救親人,縱小姐不屑,賀蘭悠卻是問心無愧的……」
我心底一動,然而聽得他語聲虛弱,漸至低無,不由一驚,馬韁一勒,縱身躍下馬車,便向車底看去,果然那少年蜷縮在底廂,臉色霜白,已然昏迷。
我微微踟躕,然而看著他慘白的臉色,終於還是伸出手去,將他抱進車廂,這少年看似清瘦,然因為練武的關係,份量並不輕,好容易把他折騰上了馬車,早累出我一身汗。
暗恨自己做甚要戲弄人家,結果反而累著了自己,一邊順手取過汗巾擦臉,看見賀蘭悠額上細汗滾滾,皺了皺眉,另取過一條石青汗巾,也幫他擦了擦,想到剛才他俯臥的姿勢,將他翻了個身,果然,肩後一條傷痕深可見骨,一看便知是近邪的飛光箭的功勞,那箭並不淬毒,卻塗了外公密制迷藥,中者骨軟筋酥手到擒來,沒想到這年紀輕輕的賀蘭悠,竟然在外公百試不爽的藥物下堅持清醒一夜,還能若無其事與我對答,真是個厲害角色。
難怪昨晚近邪難得驚異,他也從沒見過中了他飛光箭而不倒的。
我自然有解藥,想了想,卻只給他餵服了一半的份量。不多時,果見他悠悠轉醒,我抱膝看著他,見他幾乎在清醒的那一刻,眼神便立即轉為清明,正平靜而審慎的打量自己身處的環境,不由心底暗驚,這少年,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又是什麼樣的險惡環境,使他具有了這般的警戒與自控能力?
很快,賀蘭悠便發現自己體內麻藥並沒有解得完全,不由苦笑看著我,我回視他:「我沒有理由要為你解開藥力。」
他笑笑,很誠懇的附和:「是的,我也覺得。」
我心中一樂,這倒是個妙人,看來接下來的行程倒不算無聊:「山莊的麻藥很特別,藥力不會很快消散,當然你多等月餘自然也就消解了,可這段時間內是不能動武的,你想必不會想面對這樣的情況吧?」
賀蘭悠語聲輕輕:「當然不想。」
我很滿意的看著他:「你也知道,無功不受祿,我給你解了一半的藥力,是為了證明我有能力治好你,接下來,你是不是該有所表示呢?」
賀蘭悠是那種連苦笑也分外好看的人,越過竹簾的陽光分割成細細的線,搖晃著映在他臉上,越發的眉目蕩漾:「在下身無長物,也實在不知小姐喜歡什麼,但只要小姐開口,在下絕無不從。」
「很好」,我愉快的看著他:「我對你的武功很感興趣,你教我吧。」
數日後,一輛馬車從子午嶺駛出,一路經陝西,四川,貴州而至雲南。
我盤膝坐在車中,潛心修煉我的新師傅教我的天魔內功,馬車狹窄,施展不了那夜賀蘭悠絕艷天下的「天魔舞」身法,不過這數月行程,也足夠我試練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