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和方崎玩笑,我對這異獸仍舊有戒心,眼睛盯著它一刻也不敢放鬆,卻見它躍開後,咆哮一聲,音如金玉相擊,高亢入雲,隨著咆哮聲起,它原本嬌小精幹的身體竟然緩緩長大,隱約聽得骨骼膨脹辟啪之聲密集,竟像是練鐵布衫之類的橫練高手運功時發出的聲音。
我上前一把拉回沐昕,兩人凝神看著那雪獅子,不過轉眼功夫,便長得尋常獅子大小,然而其勢不休,仍在緩緩長大中,眼中血色更甚,甚至連獠牙也開始加長,尖尖的露出粉色唇肉外,在漸起的暮色裡,閃著藍幽幽的寒光。
我一看那牙色,立道不好,疾聲道:「玩笑開大了!這傢伙動了真怒,牙齒有毒!」
沐昕卻回頭對我一笑:「你喜歡?捉了來陪你好不?」
我暗道不好,趕緊捂他的嘴,卻已遲了,那只極其自尊的雪獅子已經偏過頭來,惡狠狠向沐昕看了過來。
那冷劍似的目光令我一驚,來不及反應,那獅子已經向沐昕撲了過來,頓時捲起一陣猛烈的罡風。
沐昕早已淡淡一笑,無畏迎上。
我心中一熱,垂下了眼,默默退後了一步,我自然知道沐昕的用意,他從來不是莽撞的人,之所以故意搶先激怒這看來很不好對付的異獸,不過是因為怕我蹈險而已。
然而那獅雖身軀巨偉,偏偏行動仍如嬌小時一般出奇的敏捷,騰挪閃躍間快捷如風,彈出的利爪長可寸許,根根短劍般尖利,更奇異的是這獅子的步態間竟隱然有武功招數,顯見有人調教。
倒是沐昕,先前凍了那一遭,多少影響了以往流雲般的身法,雖說不致於對付不了一頭獅子,但也有些吃力,我擔心他淋了冰泉後未及驅寒便久動真力,落下病根來,當下手腕一掣,銀絲一甩,便待取向那雪獅頸項。
因為心知此獅必是有主之物,情況未明前不欲樹敵,所以銀絲出手只以縛住獅子為目標。
柔軟的銀絲若有人牽引般,無聲向雪獅靠近,那獅和沐昕戰得正酣,哪裡防備到我的偷襲,眼見銀絲轉成一個詭異的圈,便要套上獅脖。
我目中喜色已露。
那銀絲卻在套上獅脖的瞬間,突然無聲斷裂!
尺許長的銀絲悠悠墜落於地,我大驚之下趕緊上前揀起,這銀絲質料非同尋常,是以天池異獸「辟雷」之筋製成,摻以秘料,九蒸九曬,製成後堅韌無雙,刀劍不傷,是艾綠姑姑珍愛的寶貝,萬分不捨的轉贈了我,如今居然就這麼毫無來由的被弄斷,艾綠姑姑一定會罵死我!
誰這麼鬼鬼祟祟毀我寶貝?!
心中大恨,將斷落的銀絲往懷裡一揣,正要開口怒責,卻聽一人懶懶笑道:「雲奴,你又調戲客人。」
那聲音柔而緩,拖著微帶迷離之氣的尾音,音質不算清越,不算琳琅,只是淡而雅的語調,偏偏聽來卻隱約盛世浮華般的妖嬈,每一字都令人,心醉神迷。
我從未想過聲音也可如此美麗。
抬頭看去,幽深曲折的秘道裡,緩緩浮現出一道修長的影子,長髮寬衣,衣袂飄然。
那人在眾人凝視的目光中曼然踱近,步履間無限瀟灑,薄薄的銀底紫色鑲邊的長衣不束腰帶,就那麼四散於風中,衣角蝴蝶般飛舞,他走過來的姿態猶如一曲餘音迤邐的絕妙清歌,或是一卷讀至佳處正當擊節的絕頂好詞,一舉一動,滿目華光。
那只突然又變得如貓般溫柔的雪色雲奴喜呼一聲,雀躍著奔過去,繞膝挨蹭,呢喃不已,他微笑著伸出手輕輕一撫……真真天上謫仙,絕色傾城。
近看,才發覺那男子年紀似已不小,眼角淡淡幾抹逸散的雲紋,然而年齡在真正的美面前根本不成威脅,反而為他的神情氣韻平添了幾分吸引,那種不辨雌雄的極致的慵懶的美,具有無可比擬的風采,沐昕的清貴英朗,賀蘭悠的和雅溫麗,都是絕頂的美少年,然而和這人跨越年齡與性別的無限的風情比起來,都顯得略有些真實和青澀。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們:「雲奴很乖的,你們一定是吵了它睡覺了,它最喜睡在這曼陀籐葉下,你們卻把它被子給扯走了,叫它怎會不生氣?」
我見他言語溫和,笑容平靜,心中頗有好感,遂也笑答道:「抱歉抱歉,實在是無心之失,雲奴,沒打招呼就扯了你被子,實在失禮,這便給你賠個不是。」說著微微一躬。
那獅子紅睛大眼一翻,仰首望天,一副嗤之以鼻樣。
我笑嘻嘻看著那獅子,實在覺得妙得很,腳下卻悄悄往後退後些許,護在了方崎身前。
早已退後的沐昕心有靈犀的站到了近邪身側。
對面的美人怡然抱著雲奴,目光悠悠的打量著我,輕輕道:「真是個妙人,我很喜歡你呢,隨我去作客如何?」
我笑:「閣下就住在這裡麼?」
他輕輕「嗯」了一聲,隨即笑道:「這山居陋野,也沒什麼好招待的,不過天色已晚,你等總不能餐風露宿吧?」
我點點頭:「既然如此,多謝閣下盛情了。」
那美人笑得如我一般開懷:「請,請。」
正待舉步,忽聽有人靜靜道:「難得有貴客光降,叔叔竟也不令侄兒迎客,若不是侄兒聽見雲奴嘯聲,只怕便失了禮數了。」
我一震,只覺得渾身鮮血如潮一湧。
啪的激起心頭巨浪,再啪的墜落。
這個聲音,我想我就算死了成灰魂落地府,也必記憶清晰得一聽便知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