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欲將沉醉換悲涼(2)

賀蘭悠滿面感激:「是,叔叔養育之恩,悠一刻不敢忘,父親若能知道,也必要相謝的。」

美人上挑的眉墨玉的眸在這一刻夕陽的光影裡看來陰媚入骨:「兄長去的早,留下你孤兒寡母,自家兄弟,我不照拂誰照拂?如此,也不必特特的提起了。」

賀蘭悠笑容越發溫柔:「提起母親,倒是想起,母親前日托夢和侄兒說,那紫金參湯,果真十全大補,囑咐侄兒,將來叔叔老了,必也要如此侍奉。」

美人宛然一笑:「那就托你的福了,」轉目笑看了我們一眼,道:「人家還晾在這兒呢,咱們盡顧著說些家長裡短,好像有點失禮?」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只覺得心一陣寒似一陣,這一對叔侄,叔慈侄恭,言笑晏晏,對答優雅宛如春風拂面,可我卻覺得每個字都陰寒入骨,涼意森森,每個字都張著慘白的囓齒,似要生生要將對話的那人,咬下肉來。

這是一對什麼樣的叔侄!

垂下眼睫,我努力看著地面,怕自己會落下淚來。

賀蘭悠,這就是你,虎狼環伺,一窩狐狸的家麼?

然而轉瞬我就將情緒掩了,抬頭,向美人微微一禮:「懷素見過教主。」

美人笑:「果然聰明得很,卻不好玩了,」輕輕拍拍手:「人家叫破身份啦,還不擺出場面來迎接?當真要人以為,紫冥宮就一個光桿宮主麼?」

隨著擊掌聲,幾乎是瞬間,我眼前光彩大亮。

一盞盞白色微帶幽綠的燈光自遠處接連亮起,遠遠看去如同星光自幽深天幕一顆顆亮至眼前,如帶如練般跨越銀河,傾瀉而至,原本阻擋在前的重重絕壁猶如被巨斧斬裂,突然緩緩分開,燈光照耀下,一大片極其開闊的平地神奇的出現面前,那地面土壤都是白色,滿地生著深紫色的異草,巨大的深灰色石塊鋪成了宏偉的階梯,迤邐鋪向遠方,而遠方,路的盡頭,一座宮殿,猶如天上宮闕,靜靜懸浮在半空中。

我驚歎的望著那巨大的宮殿,望著那隔了很遠距離依然能看見的巨石上精美大氣,形態奇異的浮雕,琉璃碧光的樓閣,寬直的楠木楹柱,極其高闊的殿身,展現無限匠人神奇手藝的獨特的飛簷斗拱,想起長門賦裡,陳後下蘭台,所見的「刻木蘭以為榱兮,飾文杏以為梁。羅豐茸之遊樹兮,離樓梧而相撐……五色炫以相曜兮,爛耀耀而成光。致錯石之瓴甓兮,像玳瑁之文章。張羅綺之幔帷兮,垂楚組之連綱。」其華美精緻也許相近,然而那宏大氣勢,霸氣風範,卻只怕亦有所不及,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宮。

只是這燈,這宮,怎麼都會浮在半空中?

仔細一看,才發覺,這燈居然不是掛在燈桿或提在手中的,每盞燈其實都是一個人,那些人著黑衣,覆黑色面具,胸腹位置亮著燈光般的亮光,直立如偶,於黑暗中看來,便只能看見那亮光處。

而那宮殿,底部高達十米的殿身,都是以黑色的巨石建築,階梯也是黑色的,只在十米之上,用了那灰白閃著銀光的巨石,所以下半截,便也隱伏在黑暗中。

我默默數著那燈,駭然的發現竟然無法數清,一燈便是一人,這還只是我看到的迎客的人,大紫冥宮的實力,當真令人駭然。

我觀察著那燈,低低對沐昕道:「那燈像是魂燈,你小心些,護著師傅。」

沐昕點點頭,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這才發覺他似乎有些沉默的過分,賀蘭悠出現後,我的心神不由自主的全放在了他和紫冥教主的對話上,忽視了他的反應,此時見他的眼睛在暗色中幽幽的閃著光,意味難明,心中不禁微有歉意,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拉了拉他的手。

這一拉,我頓時一驚,沐昕的手冷得駭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難道沐昕真的為那地底千年寒泉所傷?那他還逞強做甚?這緊要關頭,可如何是好?

還沒來得及說話,對面的紫冥教主已經笑道:「今兒看了場有意思的戲,我乏了,先不陪了,好侄兒,你既然生怕我搶了你的客人,便由你來招待罷。」說著也不待我回答,抱了雲奴,飄然去了。

他每走過一個「燈人」面前,那燈光便蓬的一亮,綠光大盛,便見那綠火伴著他飄然的步態,一點點跳躍著鋪排而去,我看著他風華絕代的背影漸漸行入那天上宮闕,如仙子回歸仙山雲閣的風姿,心裡只覺得有生之年,見過的人中,以此人容貌最麗,言辭最柔,然卻心計最狠,行事最奇詭不按常理。

明明和賀蘭悠不能相容,偏偏輕描淡寫的將他放過,聽兩人的口氣,如此這般只怕也不是一次了,然而兩人若無其事樂在其中的模樣,令人心裡發寒,看起來,紫冥教主深不可測,然而賀蘭悠似乎也另有鉗制之物,只是我這個局外人,一時半刻,竟半點也摸不清他們的底細和算盤。

好一個狐狸窩。

賀蘭悠靜靜站在人燈前,微笑看定我,他的臉色越發的白,神情卻還是溫柔如常:「請各位進宮說話。」

我收了偽裝很久的笑容,盯著他的眼睛:「賀蘭公子,我們的來意,想必你很清楚,如果可以,我想我也不必踏入貴地,你現在便把解藥賜了罷。」

賀蘭悠緩緩一笑,悠悠道:「解此毒,最少需得三日之期,我是不介意在這崑崙深谷出手解毒,只是此地氣候奇異,夜寒徹骨,時降飛雪,姑娘真的確定要讓令師露宿三日?」

我盯著他好整以暇的笑容,半晌,浮出一個假笑:「既如此,勞煩少教主了。」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