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殿堂,過迴廊,越花牆,月昏黃。
一路走來,更加覺得這武林中以神秘聞名的宮殿非同凡響,殿閣處處,或華美燦爛,或獨具匠心,或氣勢磅礡,或精緻玲瓏,無不彰顯巨大的財力和鬼斧神工的技巧,較之父親的燕王府,猶勝許多。
路過一處分外恢弘的殿堂時,前頭引路的賀蘭悠頭也不回,淡淡道:「五歲之前,我住在這裡。」
我凝目觀望著那殿,覺得建制較其他屋舍更高朗闊大,位置也是全殿中心,重重屋宇處處飛簷,華貴無與倫比,忍不住問:「這看來是正殿。」
賀蘭悠聲音平靜:「是的,五歲以後,我搬了出來,現在,是賀蘭秀川在住,不過他更喜歡西苑,並不時時住在這,或者說,他也不願意,在我父親呆過的地方停留吧。」
「賀蘭秀川?」
賀蘭悠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感:「就是我叔叔,現任紫冥教主。」
我沉默了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心裡有隱隱的預感,也許,知道的越多,我所挾的恨與怨,會被削得越薄。
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冷清,樹木逐漸粗疏,屋舍漸漸簡陋,前殿到處可見的燈般漂浮的人影漸已不見,賀蘭悠終於在一座看來很不起眼的院子前停了下來,笑道:「寒舍簡陋,怠慢各位了。」
我對他仍有戒心,特意離他遠遠,跟著進了院子。
一眼望去不由一呆。
果真是……寒舍。
老樹,枯籐,遍地的落葉,低矮的房屋。
冷清,蕭瑟,寂靜無聲。
簡直不能想像這般巨大華美的宮殿群中會存在這般樸素得近乎寒酸的房子。
五個人步上零落的枯葉,腳底立即發出細微的葉碎枝裂之聲,響在這沉黯寂寥的破敗的院子裡,分外的清晰。
我們四人,且不論來歷不明的方崎,幾乎都是在優越舒適大戶人家中呆慣了的,分明辨得出,這院落的格局佈置,粗陋陳設,實在與賀蘭悠天下第一教的少教主身份不符,就算西寧侯府的下人房,也比這院子齊整敞亮些。
賀蘭悠的神情卻毫無尷尬難堪之意,仿如他走入的正是先前我們所見的那華美絕倫的正殿,階為白玉門垂珠簾。
「吱呀」一聲。
賀蘭悠輕輕推開已有裂縫的木門,跨入更加黑暗的廳堂,便去取燈燭。
燭火將亮未亮,卻有一線銀光搶先亮起。
須彌劍燦目的寒光耀亮略顯黯沉的夜色裡的廳堂,劍尖銀光直指,毫不猶疑的指著賀蘭悠胸口。
冷風盤旋著從未掩的窗戶中穿梭而入,掀起每個人的衣袂,我用比風更冷的目光,看著賀蘭悠。
他卻一動不動,負手而立,微微低頭看著那柄絕世名劍,銀色衣袍飛舞獵獵,神情依然是溫柔的,我甚至無法察知他一絲內心情緒。
「為何傷我師傅?」我盯著他眼睛,努力讓自己和他一樣,平靜至冷漠,不讓任何人,看出心底一絲真實感受。
然而我黯然的發覺我的劍居然有些微的顫抖。
賀蘭悠不答,仍在仔細的看著我的劍,專注得彷彿那是一副值得品評的絕世名畫,跳躍燭光映照下,他神情如此寧靜,一縷風輕輕撩起他鬢側一絲散發,拂過他完美的容顏,他整個人神秘美好,散發夜色裡迷離的沉香。
我不由抿緊了唇,努力忽略抽痛的心底,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滋味。
賀蘭悠看了半晌,抬起睫毛,看著我,突然一笑。
然後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推開了我的劍。
我瞪大了眼,看著劍尖被他輕描淡寫緩緩推移,好似我根本未用了一絲力氣,那短劍厲指,不過是做做樣子。
可我知道我不是做樣子。
因為我突然發覺我的真力,如洪水遇決般,突然狂湧的奔了出去,轉眼就消失了乾淨,內腑空蕩無所依。
無限的驚異令我連神智都有些迷糊,我在恍惚裡突然想起件極要緊的事,急忙一轉眼,果然看見方崎皺著眉盯視著我,近邪卻已經掉轉了身,而沐昕仰首向著無限蒼穹,神色黯沉。
除了方崎不明所以,那兩個都以為我是對賀蘭餘情未了,沐昕自然會避嫌,近邪乾脆做出了迴避的姿態。
他們不知道……我中毒了。
而賀蘭悠,那個狡詐如狐,陰險毒辣的人,如此微笑,深情款款的看著我,眼底甚至閃著驚喜感動的光,叫那兩個另有心思先入為主的人看在眼裡,更是信了個十足十。
我心底一沉,想起剛才那剎那心神恍惚間,那抹從賀蘭悠身上散發的,令我短暫迷醉的暗香。
好手段的賀蘭悠。
動了動唇,我絕望的發現,我已經不能開口。
賀蘭悠此時已微笑將我的劍插回劍鞘,和聲道:「懷素,我就知道你不忍殺我。」
我心底的怒火熊熊燒起,直想張口大呼,以最悍厲的言語之鋒,戳破這總是真真假假說話的無恥少年的謊言,一腳踢飛他,踏上他的頭顱,再把劍狠狠插入他心口。
然而我一個字也說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自說自話的上前,溫柔牽著我的手便往內室走,笑道:「懷素,上次你說有件好東西要給我看,可惜我臨別匆匆,竟然錯過了,如今總算看得成了罷?」
我眼前黑了黑,頓時氣得發昏章第十一,我幾時有說過這樣的話了?
更可恨的是,這樣說辭,沐昕和近邪,兩個真君子,定然不會跟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