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猶恐相逢是夢(1)

青衣人呆呆望著自己粉碎的寶刀,似是忘記了如何動作。

欲待踢飛貴公子救下小命的紫衣人本也是一流高手,近邪的衣袖拂來時他已知難攖其鋒,一個倒仰避出了丈外,然而那如風呼嘯而來的勁氣卻無法僅憑一個觔斗便可卸去,絕大的反震力沖得那紫衣人以奇快的速度向後滑去,薄底快靴摩擦地面的聲響聲聲入耳,竟像要磨出火花來般,那人一直在拚命努力穩定著身形,卻最終無法控制,咚的一聲重重撞在牆壁上,臉色一白,哇的噴出一口鮮血。

近邪冷哼一聲,看也不看,面若寒霜,轉身直直向那些滾作一團的公子們走去。

然而這麼緩了一緩,我已經來得及趕上來,沖在近邪前面,抓起那個口沒遮攔的始作俑者,那個叫懷遠的少年,啪啪啪就是幾個清脆的耳光:「叫你滿嘴胡言穢語!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順勢一腳,惡狠狠把他踢出茶棚。

那少年倒也機靈,竟忍了我因心中怒氣下手極狠的耳光,就地一個滾翻,也顧不上滿臉灰土腮幫高腫,就近逮了匹馬爬上,連連揚鞭,一溜煙就去了,竟連同伴和自己家僕也丟下不管。

其餘的公子哥兒也不是呆子,看到近邪神鬼莫測的武功,也知道今日討不了好去,不待我耳光伺候,一個個連滾帶爬的向外衝,只有那個性子高傲的齊公子,緩緩從地上爬起來,一臉鐵青的瞪著近邪。

近邪冷冷看著他,我看著他怒意未去,眼底殺機閃動,不由一歎,輕輕道:「師傅,倒也不關他的事。」

近邪默然半晌,衣袖凌空一揮,緩緩轉過身去。

「啪!」那齊公子面上頓時其腫如瓜。

他恨恨捂著臉,目光怨毒的盯了我們半晌,突然一歪頭,「呸」的吐了口帶血的唾沫,唾沫裡還有幾顆被打掉的牙齒。

「不管你們是誰,今日被辱之仇,齊家必以百倍回報!」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漫不經心一曬:「隨時奉陪。」

那齊公子還待說些什麼,先前那背對我的月白錦衣的男子突然對那藍衣人囑咐了幾句,那藍衣人看了我一眼,走過來,站到我身前,背對我,對那齊公子攤開手掌:「公子,家主人勸你盡早離開此地,莫要自誤!」

那齊公子濃眉一挑,怒意上湧,便待斥罵,然而目光接觸到那男子掌中之物,突然渾身一抖,目中滿是驚駭之色,顫聲道:「你……」

那藍衣人飛快截口道:「不必多問,快走罷!」

那齊公子立即住口,滿面死灰之色的對那青年的背影看了一眼,微微一禮,竟是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我看著他死命策馬,怒火沖天狂奔而去的身影,冷笑了一聲:「志大才疏,狂妄無知,將來,只怕福壽難享!」

那藍衣人此時也轉過身來,也是一臉無奈之色,微微搖頭,向我道:「公子,先前你為何對著我們喊要救人?好像今天之前,我們並不認識?」

我看著這一臉精幹的中年人,微微一笑:「是不認識,我只是發現,那些紈褲們進來後,閣下幾位便低下頭,有遮掩之色,想必他們中有人識得你們,那麼你們的關係,非敵既友,最起碼也是有淵源,可這些公子哥能有什麼本事令你們這幾位高手要躲藏?自然不是仇家,那便是後兩種關係了。」

頓了頓,我接道:「而且,你們幾位聽他們言論頗為認真,尤其是朝堂之事……」我目光掠過那始終沒回頭的青年,「有些話你們聽了以後情緒激烈,想必,同殿為臣?」

那藍衣人沒說話,目中卻隱隱有敬佩之色,我淡淡一笑,指了指那背對我的青年腰間杏黃絲絛:「而當朝貴族平民衣著界限分明,這般犯忌的顏色,豈是常人可用?」

「閣下好厲的眼力,好細密的心思!」那紫衣人捂著胸過來,瞄了一眼負手而立不理不睬的近邪,對我苦笑點頭。

我卻將目光越過他,看向那身體微微顫抖的男子,輕輕一歎:「大哥,既然來了,何必一直以背示人?」

午後的風灼熱的刮過。

這一刻的茶棚,突然靜得連一直喧囂不休的蟬鳴聲也似不聞。

陽光猛烈的射進來,射進了我的眼,射穿對面兩人驚訝的神情,射在那看似平靜的男子背影上。

我瞇起眼,帶著非笑非哭的表情,看那男子身子一震,終於,緩緩轉過身來。

俊秀的瓜子臉,入鬢長眉,膚色潔白,狹長的雙眼波光明滅。

我突然微有些恍惚。

記憶的流水漸漸倒溯,水波盡頭走來那個文靜的少年,瞇著細長而明媚的眼,站在一地粉紫嫣紅的桃花中,偏著頭,看著乾爹將我抱在懷裡旋轉,言若憾焉心實喜之的抱怨:「爹爹偏心,愛懷素更甚於我。」

流水捲出聽風水榭的九曲迴廊下的碧波,少年從雕花隔扇後探出頭,紫羅袍白玉冠,一笑溫柔朗然:「懷素妹妹,別來無恙?」

流水撫摸著那少年如貓般微微瞇起的雙眼,那眼裡水色氤氳,襯著因被取笑而微紅的頰,清透如水晶,他堅持看進那坦蕩的少女的目光,最終紅了臉,卻不肯扭過頭去。

流水裡傳來他溫柔的低語:「懷素,真好,我們一樣的呢。」

流水浮波之上蓮葉田田,那少年微帶憂傷倚欄而立:「西風愁起綠波間……」少女笑聲脆如銀鈴:「允哥哥,感傷時節也不能這般提前法,這西南地氣溫暖,雖說時序已秋,侯府移栽的十里荷花,尚自東風催露千嬌面,欲綻紅深開處淺,你就急急的『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了,這是從何說起?」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