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誰念西風獨自涼(6)

唇邊浮起一絲笑意,我緩緩喝茶,一邊聽著那廂議論,剛才的話題太過狂妄,這些貴胄子弟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接下去,有志一同的轉談起花街柳巷風月異事,齊泰的兒子卻頗有些恨恨,一直在一邊冷笑飲茶不語,我略一思索,倒也明白了他的不忿,聽聞李景隆掛帥是黃子澄力薦的,齊泰當初曾力阻來著,這兩人都是先老皇留給皇太孫的心腹老臣,地位相符實力相近,互相不對付別苗頭也是難免,這回算是齊泰輸了一回合,齊家這個傲氣沖天的小子,是替他父親抱不平了。

我這邊思考,那邊公子哥們談起心愛的話題越發興高采烈,誰家的歌動人,誰家的舞驚艷,誰家的佳麗多,誰家的賭坊花樣全……口沫橫飛揎臂捋袖,越說越興奮,唾沫星子濺了老遠。

我聽得不耐,想想也休息得差不多,便待要走,忽然頓住。

「紫煙館的輕羅姑娘為什麼那麼紅?我看容貌雖出色,也未見得就是京城第一,多半是她那個身世,據說是哪位皇親的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哈哈,你們想想,和一位假郡主顛鸞倒鳳,那是何等的心情舒爽?那可真是一笑千金也不枉哪……」

「嗤,什麼郡主,老鴇兒招徠人氣胡扯的神秘身世你也信,真要是皇親貴戚,會流落到花街柳巷?」

「這有什麼,皇族子弟,誰沒個花花頭兒?誰沒在妓館有幾分香火情?保不準一夜風流開花結果也未可知,煙花女子,玉臂千人枕朱唇萬客嘗,就有個什麼誰又肯認?到最後一樣是淪落的下場……呃,懷遠,不是說你,你可別多心,你們慶國公府家教謹嚴,我們都知道,不過別人家,可就難說了。」

那名叫懷遠的少年笑道:「清者自清,怕你們說作甚,不過說到私生女郡主的,我倒想起了一件事來。」

我端著茶杯的手震了震。

「什麼事兒?快說快說,你娘經常入宮,和皇室走得近,八成又有什麼好料兒,快說來大家聽聽。」

那少年語氣頗有自得:「叫你們說對了,我還是偷聽娘身邊嬤嬤私下嘮嗑說起的,喏,」他指指北方:「北邊的那個,和咱們打仗的那個,據說就有個私生女。」

「哦!」

「呀!」

「他不是有五個女兒了麼?聽說個個相貌不俗,想不到還私生了一個!」

驚歎聲四起,夾雜著微帶調侃的笑聲。

我死死拉住身側欲待站起的近邪,卻沒有注意到,背對我的那個男子,身子微微顫抖。

那叫懷遠的少年被眾人圍著興致勃勃的打聽,越發得意:「說起來真是好笑,誰家的私生女不是藏著掩著,咱們這個燕王倒好,居然明公正面的遞了密折給皇上,要為這個私生女兒請封,皇上也是奇怪,當真就讓她入了宗譜,名載玉牒,聽說還思量著給她一個封號,若不是異變乍起,燕王反叛,只怕這個私生女當真就登堂入室,名列郡主之封,真是皇室蒙羞啊。」

「奇哉怪也,一個私生女,居然也能入了皇室宗譜?那燕王的那個外室,卻又是何等身份?」

「身份?哪來的身份?」那少年譏誚一笑:「左不過青樓館娃之屬……」

「砰!」

茶棚裡的所有杯盞,這一瞬間全碎了,亮了一地明晃晃的日光。

「轟!」

那一桌紈褲的桌子突然化為碎末,崩塌,茶水潑喇喇濺了眾人一身,紈褲們驚叫著跳開。

有人被砸了腳,抱著腿直喊,有人慌亂下踩著了碎瓷,尖叫得百里外可聞,僕人們胡亂拔著刀衝了上來,絆跌了地上的碎片翻到的椅凳,滾葫蘆似的又亂成一團。

巨響聲起的同時,我驚跳起來,近邪已不在座位上。

一片混亂中,聽得有人輕聲道:「豎子如此狂妄……去吧。」

我匆忙中轉目回顧,眼角卻覷到白亮的銀髮一閃,下一刻近邪已帶著沖天的殺氣飛臨人群中間,我暗暗叫苦,這些人辱及娘親,我自憤怒非常,本也打算教訓一二,可偏偏近邪在這兒,以他對娘親愛慕尊敬,豈能容得這些人活命?

這些人雖可惡,但罪不致死。

這些念頭只在閃念之間,我不及細想,眼見近邪的掌力已經完全籠罩了那群貴公子,竟似要一招將這些人全數廢於掌下,偏偏自己禁制未解,哪裡趕得及,只得疾聲喊道:「你們還不攔著!」

卻是對著那先我們進來的那桌人喊的。

話音未落,青影一閃,亮藍的刀光匹練般鋪開,滲出絲絲凜冽寒意,狂嘯怒卷,襲向近邪。

另一側,紫色影子鬼魅般一轉,已經撲入被近邪掌風籠罩的範圍,雙袖飛揚若舞,雙腿連蹴,將那些貴公子們一個個踢飛。

身手不可謂不好,反應不可謂不快,配合不可謂不佳,行動不可謂不利落。

我卻歎了口氣。

與此同時的,是近邪的冷笑聲。

幾乎令人喪失聽覺的狂猛的風聲裡,他的笑聲依然如此清晰,卻冰冷如崑崙山頂積年不化的冰川,寒冰般的笑聲裡,他漫不經心的伸指。

只一指,便穿入那看似密不透風,寒光如潑雪的刀光中,然後,拈花般輕輕一彈。

彈指之後他看也不看,頭也不回,宛如背後生了眼睛立即向後一退,只一步便退到了已經躍離他身後近丈距離的紫衣人身前,衣袖一拂,滿溢王霸之氣,竟起風雷之聲!

鏗的一聲輕響,迎面那刀光便似被利劍剖開般,齊刷刷分了開來,漫天幻影猛然一收,令人牙酸的吱吱呀呀聲音細微響起,一道蜿蜒的裂痕漸漸出現在那百煉精鋼的刀身上,越裂越大,越裂越長,最終嗆然一響,碎成兩半墜地。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