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這妮子比平日更小心尊敬的神情,不由失笑:「你今天是怎麼了,這個德行?」
映柳赧然一笑,目中卻閃著喜悅振奮的光,「郡主,今天府裡好多人都悄悄去校場看了,郡主那些話,郡主那一箭,大家都看呆了聽呆了……大家都覺得,郡主真是聰明厲害,說的話讓人真真激動……哎呀我不會說話,只是大家都在議論,說府裡哪位主子也及不得郡主……照棠今天有些著涼,沒去看,聽我回來說了,羨慕得要死……」
我含笑聽著,末了才道:「映柳,這也是尋常事,將軍都是這樣的,你們不過見識得少罷了,不過那些私下議論,還是少說為妙,這也是為你們好。」
映柳微微有些不服氣,卻也知道我是對的,當下應了,分外恭敬的施禮告退,我待她出了門,單手一揮,滅了燭火,在黑暗中,匆匆換上一襲黑色夜行衣。
今夜,我要夜探敵營。
出城里許,便可見大營連綿,如黑色的獸蹲伏在黑暗中,時有值夜守衛士兵一隊隊走過,低微的叱喝聲,口令聲不絕於耳。
以我的輕功,自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今日前來,是因為我內心有疑惑未解,李景隆圍而不攻,錯過一鼓作氣的大好時機的舉措不合兵家常理,我想知道他的真正算盤。
細雨如織,密密成網,我自網中穿越,閃過一座座營帳,足下無聲。
很快便接近了被圍護在正中的大帳,我伏身於地,仔細聆聽。
模糊低沉的男聲傳來:「元帥,這北地氣候寒冷,我軍將士多南人,不耐嚴寒,已經有一些士兵受寒,再拖延下去,只怕於戰局不利,末將願請率一支千人隊,為元帥做攻城先驅……」
我心中一緊,這人想必是瞿能,聽聞他驍勇善戰,不是易與,他如此積極請纓,我倒要留心了。
當下凝神靜聽。
半晌,有人懶洋洋唔了一聲,卻不置可否,頓了頓,問道:「子敬,你怎麼看。」
「回元帥,在下認為瞿將軍所言似是大有道理,其實大謬不然。」
我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這人是誰?說話那個凌厲,居然一點面子也不給瞿能留?
重重的哼聲,「柳先生想必定有高見,本將軍在這聽著了!」
「瞿將軍先前所言,似有譏刺元帥延誤時機之意,元帥雅量,不和瞿將軍計較,在下卻不免有些不平,自元帥率兵來此,困通州燕軍,斷燕逆後路,圍北平九門,宵衣旰食,整頓軍務,做的哪一件不是要緊之事?不是必不可少之事?何曾有一日懈怠?將軍此言,未免對元帥不公矣!」
那個懶洋洋的聲音立即哼了一聲,怒氣微微,瞿能明顯窒了一窒,半晌,聽到瞿能整衣之聲,似是在下拜,語氣頗有些憋屈:「末將失言,元帥明鑒,卑下不是那個意思……」
「好了!」那懶洋洋的聲音自是李景隆,語氣宛如揮飛一隻蚊子。
那男子又道:「剛才是說將軍之謬一,現在說謬二,將軍自請攻城,忠肝義膽,在下佩服,只是將軍未免失於魯莽!」
瞿能似是忍了忍,才怒聲道:「我怎麼魯莽了!」
那人冷笑一聲,字字飛快:「如今北平九門,俱在元帥掌控之下,元帥雄才大略,怎會不及你思慮計謀?你只知道破城,卻沒想過,北平如今孤城困守,全城軍民猶如困獸,自知城破便是死路,定然拚死守城,你貿然孤軍深入,先不提在據城力守的北平軍民手中會有何傷亡,就算你攻破城門,只怕也難擋全城軍民集中而至戮力拚殺,屆時元帥便要為你這魯莽行為付出代價,而若九門齊攻,燕軍軍力薄弱難以兼顧,不僅不能傷我軍精銳,而且我軍九門呼應,齊湧而入,北平定然一舉得破且無後患,如此一對比,將軍難道還不能自省己非麼?」
這人說話條理清晰思路敏捷,字字明快,將似是而非的道理說得煞有介事,我聽得既驚且喜,驚的是李景隆麾下有如此人才,喜的是這般說辭明顯對我有利,這般想著,突然心中一動,只覺得那人說話方式,頗似故人,然而那語聲細細分辨來,清亮中微帶沙啞,雖也好聽,但和他卻決不是一人。
不由一笑,笑自己關心太過,怎麼遇見誰都想到他身上去?
這一分神,後面的話便沒聽見,卻聽得瞿能重重道:「末將妄言,請元帥責罰!」
那廂李景隆便說了幾句大戰在即不便擅責大將動搖軍心的話,便命他退出。
瞿能邁著大步出來,重重一掀簾,高大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雨霧中,他身後,跟出一名男子。
瞿能霍然轉過身去,恨聲道:「你到底是何人?在這裡挑撥離間壞我大事?」
「元帥帳下謀士,如此而已。」正是先前挑釁瞿能那男子,聲音平靜,甚至微含笑意。
「謀士!有你這樣的謀士!」瞿能怒氣勃然,上前一步,冷聲道:「你是奸細!」
「哦?」那人笑:「將軍,不可隨便污人以罪。」
瞿能的腮幫咬緊,腮上肌肉鼓成鐵般的小丘,眼裡顯出逼人的烈光:「你給我小心些……若是被我抓著了你,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似是被他猛烈的殺氣所侵,那男子微微動了動身子,轉到了背對我的一面。
我突然渾身一震。
「什麼人!」
暴怒的叱喝聲連同燦亮的刀光幾乎一瞬間便到了我身側,刀風狂烈,捲起地面草皮碎石,如黑色巨龍,猙獰呼嘯著直向我面門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