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給,哪怕一絲的可能,你都要堵死,你猜到了我的心思,依然如此冷漠,你慳吝如此,跋扈如此,那就是要我死也不甘心……而他,他像防兇徒一樣防備我,就因為那碗參湯……當時我尷尬難堪,心中絕望,推開窗看見沐昕的那一刻,我想,他看起來那麼美好,怎會是你這個只有容貌卻無善心的女子配擁有?於是我發誓,你什麼都不給我,好,那我就把你什麼都搶走!你讓我痛苦,失去親人愛護,好,我就讓你更痛苦,失去更重要的親人!哪怕為此和你同歸於盡!」
一洞的沉默。
良久,我抖抖索索的抬起手,伸向她。
熙音先是一驚,隨即譏誚一笑:「你現在就能動了?果然是事事不凡的懷素郡主,不過你以為你這樣,能將我如何?」
我抖顫的手伸到她頸前三寸處,便再也無法前進一寸,熙音見狀,笑得越發愉快。
她溫婉純稚的笑顏如花……
我的手,突然閃電般一遞,瞬間扼緊了她的咽喉!
緊扣,用盡我一生的憎恨與悲哀。
熙音的笑容被我生生扼死在了臉上,那殘留一絲笑意和無限驚惶的神情看起來如此怪異,竟使她素來秀麗溫婉的容貌也變得猙獰起來。
我也笑了,笑著附到她耳邊,輕輕道:「如果我心情好些,我會對你說:我永遠比你想像的還要事事不凡,可是如今拜你所賜,我覺得我已經沒資格這麼囂張了,那我就和你說一句老實話……熙音,不要以為用了紫魂珠,我就一定拿你沒法子,只要我想,我隨時都可以要你死。」
我打量著她的脖頸,淡淡道:「比如此刻,只要我這麼輕輕一扼……咯吱一聲,你雪白纖細的脖子,就要徹底的落到你肩膀上了,你看,多麼容易。」
我的手指鬆了鬆,讓她能勉強說話,熙音直著脖子,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別……忘記……你……也會……死……」
我笑起來,悲憤的笑起來:「你憑什麼以為我不會和你同歸於盡?憑什麼認為你敢的事我就不敢?」我的目光蒼涼的轉向地上,艾綠姑姑的頭顱正面對著我,隱約看得她面容平靜,宛如生時,盯著她微闔的雙眼,我的心如被絲線緩緩拉過,痛得裂成片片,再也收攏不來。
掌下熙音的顫抖提醒了我在做什麼,我將目光收回,吸一口氣,森然道:「你怕了?原來你還是怕死的?你不是拼著損了二十年性命也要傷害我?」
冰涼的指尖緩緩在她咽喉上上下下摸索,我心緒複雜的感受著掌下仇人隨著我忽緊忽鬆的動作而瑟縮不已,只欲大笑或大哭一場,笑這人世盡多苦難,偏生還要掙扎著活,哭這掙扎活著的人們,為什麼還要有我一個?
然而最終我只是平靜的道:「別怕,我現在不想殺你,」感覺到掌下熙音鬆了口氣,我瞇起眼:「別以為我是怕死才不敢殺你,實在是我替你推過命,你原不過能活到四十餘歲,如今二十年壽命一減,你沒幾年好活了,我還殺你陪上自己的命做甚?等也能等死你。」
熙音驚駭的瞪大眼,嘎聲道:「你……你胡說!」
我惡意的微笑:「就算我胡說好了,我也沒打算你會相信,咱們且看著罷了,你看,我何必殺你呢?留你活著,時時刻刻等死,時時刻刻心驚膽戰的等著我的報復,食不下嚥寢不安枕,過不得一天安生日子,多好。」
鬆開五指,我狠狠將她向外一推,喝道:「滾罷!」
熙音被我一掌推得踉蹌滾了出去,正跌在艾綠姑姑頭顱前,其時山洞幽深,雨勢未歇,時有悶雷滾過,帶起陰綠電光,山風吹得樹木嘩啦聲響,穿進洞來拂起屍首衣袂,陰慘慘的磣人,熙音一抬頭,正對上姑姑半闔的雙眼,嚇得心膽俱裂的慘呼一聲,跌跌撞撞爬起來就衝了出去。
她衝出山洞的一刻,我的手重重落下,無力控制去向,打在尖利的山石上,卻也不知道痛。
那閃電一抓,實是我色厲內荏,我再有通天之能,再因為幼時靈丹之助對一應毒物有所抵抗,也不能在短時間內恢復如常,我僅餘的那點力氣,全被積蓄了用來鉗制熙音,否則,盡吐心事的她,惡念一生,為免後患,剛才便會將我殺了。
我要做的事還沒做,我還不能死。
咬咬牙,一個翻身,我從傾斜的山石上滾下,不顧碎石碾傷身體,一路滾向艾綠姑姑,靠近她頭顱時,我手一撐,停了下來,癡癡看了良久,將頭顱緩緩抱起,抱在懷中。
仿若靈犀突生,又或是陰陽感應,我的口中,突然輕輕哼出一首曲調,舒緩而悠揚,如飛羽飄蕩在天地間,撫慰沉睡的人們,進入更甜蜜的安眠。
這首曲子,熟悉而陌生,是當年我初上山莊,因毒傷和喪母,夜夜夢魘,難以入睡,姑姑時時陪在我身側,我冷汗淋漓睜開眼時,總能看見她微笑和婉的臉,關切凝視著我,用絹帕拭去冷汗,口中輕輕哼唱這曲調,我便總是無限安心的沉沉睡去。
闊別多年的曲調,我以為我早已忘記,然而今日將姑姑頭顱抱在懷中時,它便自然吟唱而出,原來有些記憶,有些往事,再如何被時光淘洗,依舊不能抹去其鮮明的印跡。
一曲完,我含著淚光微笑,脫下外衣,將姑姑頭顱小心的包好放在一邊,微微出了會神,才冷冷道:「你看夠了沒?」
一片安靜,洞裡洞外,俱都無聲,彷彿我剛才的問話,只是對著無語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