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心淒涼多少恨(3)

「想來如此,你獨特的真氣運行法門使你的真力漸漸掙脫了我的禁制,當你發現自己身懷武功時,你便開始懷疑我的話,試想普通人家女兒,怎麼可能身懷高深武功心法?」

「我對自己的秘術過於自信,我也太不喜歡對你撒謊,不然我可以將謊言編得更周全些。」阿悠語氣其實並無遺憾,他眉目間閃動的,更多是疲憊。

我順手取過桌上一樽酒壺,為自己斟了杯冷酒,一仰頭飲盡苦澀滋味,「再周全的謊言,總有揭破的一天。」

阿悠笑了笑,問:「你是什麼時間發現自己有武功的?」

我道:「五個月前。」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面,道:「果然如此。」

我又一杯下肚,道:「你也早就心裡明白了,是不是?」

他愴然的笑:「彼此都明白,因為,從那日開始,我們就互相試探,一日未休。」

我輕輕撫摸著粗瓷酒壺,如同那是精緻的鈞窯美瓷,帶著一絲懷念一絲惆悵一絲怨恨,道:「你以燕軍南軍東昌之戰,試探我是否恢復記憶,我趁機也查探你消息的來源,順便用你那群鴿子暗示你,看你的反應。」

他點頭,想了想,似覺得有趣,突然笑起來,竟至笑出了眼淚:「看,多麼有意思的一對,當真是棋逢對手,各懷心機,有趣,有趣之極。」

我轉開眼,道:「你四周都布了手下吧,尋了那麼多一模一樣的灰背鴿子來,放出去送信一個,立即在籠子裡再放上一個,任何時候都叫我無法發現鴿子少了。」

阿悠揚眉:「可惜你最後還是告訴了我,不是每個灰背,青眼都會喜歡,我千算萬算,算漏了鴿子居然真的有感情。」

我冷冷道:「人既然有情,鴿子憑什麼不能有?」

他突然傾身看我,盯住我的眼睛,道:「人有情,你呢?你有沒有?這許多日子,你告訴我,你看到的是真情抑或假意?」

我避開他的目光,看窗外牆下種著的千日紅,正開得活活潑潑,灼灼其華,一眼望去爛漫如雲霞,千日紅,多好的名字,可惜,人無百年好,花無千日紅。

他見我不答,輕笑一聲,轉了話題,「你又是什麼時候聯繫上你那些人的?」

我的眼色冰冷的飛過去,「年前,翠翠和鳳仙她們來邀我去集上採辦年貨那次,只可惜,我並沒能真正聯絡上他們,他們看到我目光一亮時,就已經被你的人發覺了,你是何等人?你不安排妥善,怎會任我單獨出門?」

他默然不語,也取過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

「我第二次再去集市上時,就已見不到任何見我有異樣神色的人了,我知道那些人,不是被你殺了,就是被你囚了,我再去也是徒勞,反會給他們帶來殺身之禍。」

阿悠單手擱在椅背,懶洋洋傾酒入喉,「我沒殺他們,你放心。」他抿了抿唇,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我頭髮裡藏了東西的?」

我微微一恍惚,想起臘月二十三他醉酒那夜,那明明只是微疼卻令人痛入心底的咬嚙,想起我的手指只差一絲距離將要摸上他的髮結,羞怒裡生出幾許悲涼,好一會才道:「你看似隨意,其實極為講究,衣服是換得很勤的,唯獨那條髮帶,你從沒換過。」

他含笑睇我:「你如何就知我不是一直在換用同樣的髮帶呢?」

我淡淡道:「我曾做過記號,一個極細微只有我能看見的針孔。」

一壺酒給我們一問一答,很快下去了一大半。

阿悠的臉色微微染了幾分酡紅,青衣的身影映在日光的浮塵裡,優雅柔和虛幻得不似真人,我看著他,只覺得人真的是很奇怪的東西,越美好的皮相,越複雜的內心,宛如畫皮,捲了那美麗外皮,內裡的,誰知道又是什麼?正如此刻,看著阿悠秋水盈盈的眼睛,那些可愛的村姑們,會想得到他的城府之深,令人寒慄麼?

「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你既然不想帶累他們,正月十五為什麼又要出去,那晚之後,你為何又改變了主意,清清靜靜的和我過了這三個月?」

我指指他:「你有宿疾吧?每逢十五發作?每逢十五,鴿子鬧得也更歡騰些,想必換來換去也勤?都是你在調動安排吧?我不知道你在安排什麼,但你這一日一定最虛弱,你的日常護衛的人也必然另有安排,我若想尋得機會,只有在這一天。」

將最後一杯酒喝掉,我道:「至於後一個問題,我不想回答。」

是的,我不想回答,不想告訴他,月圓之夜,熙熙攘攘的燈會上,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我望著他被汗濡濕的背心時心中的無限蒼涼,不想告訴他我無論如何也不忍再讓他支撐著病體去阻攔我的回歸,不想告訴他看著他的疲憊我亦覺得萬分疲倦,不想告訴他那夜我坐在他床前突然萬念俱灰,最終決定暫時放棄。

我厭倦了這漫長的鉤心鬥角,相信了我自己內心的感覺,我看著他時的歡喜而激越的情緒告訴我,這個男人我愛過,而他看著我時的微痛神情亦告訴我,這個男人他愛我。

那麼,就如他所說,那美麗的一刻,能多留一陣也好。

那夜,我對自己說,既然那時我還不能完全脫離他,既然我們還要如前相處下去,既然最終離別遲早會來臨,那為什麼要在淒然的結束之前,還讓那些無窮無盡的試探與被試探破壞了短暫的相處日子,敗壞了彼此的心境,在各自築起的巨大心防前輾轉歎息?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