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步至前庭,叫罵聲越發清晰。
「我沒有害人!我沒有害人!叫她出來,我和她對質!看是誰害人了!憑什麼生生的攆了我去!」
「叫她出來,叫她出來!我要問她,為什麼害我!」
七嘴八舌的勸阻聲,不痛不癢。
「蘭舟姑娘,快收了這樣子,人不知鬼不覺的早些去吧,也算留個體面,鬧將起來,大家都不好看。」
「是啊姑娘,你且收斂些兒,也好叫王妃記著你的好,改日回了心思,說不定便又想起你,也就歡歡喜喜的進來了,何必在這裡鬧這些不好看的……」
「……」
一派喧囂人聲裡,流霞的清脆嗓音越發清晰。
「對質?對什麼質?她蘭舟是什麼人?我家郡主是什麼人?和她對質,這是哪門子言語?嬤嬤們,這蘭舟好歹也是王妃跟前人,學的這是什麼規矩?跑到流碧軒來撒野,欺負流碧軒沒人嗎?」
婆子們七嘴八舌解釋,又去拉扯蘭舟,越發吵嚷得不堪,我眼角覷見黑影一晃,心知師傅受不了吵嚷已是怒了,他若出手,只怕誰都難免吃些苦頭,趕緊加快了腳步,行至前庭。
觸目便見亂成一鍋粥的人群,正中哭著前衝的女子,一堆似拉非拉高矮胖瘦不等的嬤嬤僕婦,遠遠站成一排的趕來的侍衛。
我的身影跨出院門,人群猶自喧鬧不休,侍衛們抬頭見了我,立即俯下身去。
嬤嬤們一一回過頭來,見了我,立如熱粥鍋裡澆了冷水般安靜下來,撒了手給我請安,蘭舟一直拚命的在和那些身健體壯的女子們糾纏撕擄,乍然失了鉗制,反而一時茫然,呆呆抬頭看我。
幾十雙目光凝住下,我緩緩下階,行至最後一級階前,我站住,居高臨下俯視蘭舟。
她在我目光逼視下,有些恍惚的雙膝一軟,似要下跪。
日光照在我緗色裙裾玉色宮絛上,裙上織金雲霞紋熠熠生光,映得她神色蒼然如雪。
她低垂的頭觸及我錦羅衣飾,頓了頓,霍然抬頭,拍拍膝上的灰自己站起,目中掠過恨惡之色,恨恨道:「我不跪你!我為什麼要跪你!為什麼要跪你這個自私陰狠的女人?」
「我從沒說過要你跪我。」我態度溫和,「所以你下次一定要記得,別動不動膝蓋就軟。」
「不過,」我淡淡掠了她一眼,「也許你也沒有下次見我的機會了,既然出了府,再見,想必不容易。」
她神色陰厲,一路哭叫過來嗓音已經微啞,狠狠瞪著我道:「我是爹娘逃荒賣出來的,如今被攆,反正也沒個活路,今日便當著這許多人面分辨個明白,讓這許多人都看看,懷素郡主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我是個怎樣的人,不勞你來辨明。」我莞爾一笑,不再看她,抬眼緩緩看過一圈,淡淡道:「好,很好,燕王府的從屬們是越發長進了,為了這婢子一個人,這許多人,大老遠的從回鸞殿一直追到流碧軒都沒能追住,實在辛苦。」
侍衛們面色刷的青白一片,嬤嬤們訕訕的退後幾步,不敢辯解,我厭倦的看著他們,揮了揮手。
「都杵在這裡做什麼?等著我賞茶吃麼?你們勞累了這許久,又要攆人又要作勢的,還不趕緊歇著去?」
轉首命流霞:「將這大膽丫頭給我帶進來。」說罷便走,有嬤嬤慌了神,急忙追上幾步道:「郡主,王妃有命……」
「王妃有命,要將她攆出去是麼?」我回眸一笑,目光流轉過四周,被我眼光觸及的人紛紛忙不迭低首。
「諸位既然在這裡,自然都是明白人,這丫頭為什麼被攆出去,想必都是知道的吧?」
眾皆默然。
「既然事涉於我,這丫頭又鬧上了我門,我如何就不能親自問個始末是非?」
還有嬤嬤不甘心,意欲再說,我輕輕側頭看她。
「嗯?」
她渾身一顫,立時不敢再言,回頭示意一眾人等退下。
緩緩行過迴廊,心裡忖度王妃的意思,故意讓蘭舟奔到我這裡,是想告訴我,她已經明白我當日在回鸞殿做了什麼,只是她不追究而已。
只是,蘭舟今日之舉,真這麼簡單麼?
流碧軒的正門在眾人窺視的目光中緩緩掩上,我並不回正廳,直接穿過迴廊,去了軒內的花園。
曲水流觴的八角亭,簷垂金鈴細碎有聲,風雅秀致,可惜我這流碧軒多武夫少佳客,縱有訪客,也別有懷抱,難有與我流觴賦詩的緣分。
注目亭前清清流水半晌,我一斜身坐在欄杆上,接過寒碧遞來的魚食撒入,引得紅鯉爭相游來,擠擠簇簇,張著嘴乞食。
寒碧在我身側看著,覺得可愛,微微生出笑靨,我卻悵然若有所失,忽道:「你瞧這魚如此拚命擠挨,不過為一餐之飽,而今日我們雖主宰這魚肚腹之欲,焉不知茫茫塵世,攘攘眾生,冥冥神祇眼中,你我又何嘗不皆如這魚?而你我之生死饑綏,又是為誰掌控?」
寒碧怔了怔,還未及答言,我已轉眼去看被流霞帶過來的蘭舟,她並未將我的話聽在耳中,只是憤恨的瞪著我,我微微皺眉,仰頭道:「師傅,亭子頂不平,你換地方睡去。」
「啪!」一朵殘菊砸下,巧巧落在蘭舟腳前,花瓣散落一地,拼成歪歪斜斜幾個字。
「最毒婦人心。」
我咬緊嘴唇轉過頭去,怕被早已為近邪神技驚得抖顫的蘭舟發現我忍俊不禁。
再轉回頭時,我已正色望向蘭舟,她慘白著臉低頭看那花瓣字,散亂的發披落,遮住她的臉頰,她拒絕回視我,只恍惚的喃喃罵道:「你害了我,你害了我……我死也不饒你……是你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