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狡黠一笑,他卻已經明白過來,佯怒道:「又胡扯。」
我微笑著,做了個取手巾縛眼的姿勢,道:「我怎麼可能去碰那堆臭肉,喏,我蒙了眼,劍扛在他脖子上,然後,他便乖乖自己動手了。」
寒碧哈的一笑,忍不住道:「所謂世子,也不過一堆臭肉,看他以後還玩心眼不?」
我望著她的笑靨,突然心生感慨,有多久,我沒見過他們,這些我愛著的人們,開心疏朗的笑容?
這本是我應做到的事,然而我從未能好好完成,卻一直讓他們為我擔憂而愁容滿面。
所幸,終於離開了那個沉滯陰冷的王府,那個滿是惡意的王府,離開那些讓我厭惡不已的人和事,以後的日子,當可以明朗些吧?
自夾河回王府,為的就是師傅和方崎他們還在那裡等我,如今他們已在我身邊,再留在那裡,已無任何必要。
沐昕倒是擔心我們離開後,熙音會否再次自殺以圖傷害我,倒是師傅很明確的道:「她捨不得。」
熙音那樣的人,那般珍愛自己,被逼至那般地步,那一剪刀都未傷至要害,否則我早已死了,她終究是捨不得將自己的命換我的命的,那日,不過怒氣上湧的憤激而已。
山莊暗衛,會好好守著她的。
流霞寒碧尚自在唧唧呱呱笑個不休,她們為能脫離那個險惡的王府而分外愉悅,我卻已默默轉身,望著晨曦裡燕王府宏偉深黑的影子。
漫天雲霞漸漸鋪漫,霞光燦爛如錦,飛簷的形狀如游龍,翱翔在金色的朝陽中。
燕王府,無論等待你的是怎樣的結局,可我想,我不願再踏回此處。
收了笑容,我揮揮馬鞭,淡淡道:「師傅,我們走吧。」
師傅卻不動,道:「蘭舟。」
我怔了怔,這才發現遠處有個黑點,緩慢的靠近來。
她走到近前,果然是蘭舟。
我疑惑的看著她,昨夜我已命人在她事了後,給她銀子離開北平,日後好生度日去,她怎麼又來了?
陽光漸漸明亮,明亮光線下她面色卻慘白如紙,兩眼無神表情空洞,臉上額頭亮晶晶的不知是汗還是水,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晃晃,已將虛脫。
流霞寒碧驚呼一聲,下馬去攙她,她任她們扶住,卻努力的將頭轉向我,嘴唇蠕動著,似乎努力想發出聲音,卻說不出來。
看起來,她受了很大打擊。
我悲憫的注視她,輕輕道:「蘭舟,想說什麼就說吧,我們在這裡。」
我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她的神思才似漸漸轉回,渙散的目光漸漸合聚了來,轉向我,半晌喃喃道:「我殺了他……」
我一驚,立即問:「殺了誰?」
「我殺了他,殺了他……」她依舊喃喃重複著那句話,忽聽流霞一聲驚呼,接著噹啷一聲,蘭舟似是手一軟,我從流霞和寒碧擋住她的縫隙中,看見一柄匕首從她掌間墜落,匕首上淋漓的鮮血,濺落一地。
那柄匕首,精緻的銀柄,雕著古怪的螭紋,鑲嵌著色彩迷魅的紫晶。
我的心一緊。
盯著那柄匕首,我突然開始害怕,不想上前。
卻有一隻穩定的手,輕輕揀起了那匕首,輕輕的問蘭舟:「你是用這匕首殺了他?」
是沐昕。
蘭舟如中魔般的盯著那匕首,癡癡點了點頭。
「誰給你的匕首?」
這句話宛如魔咒,打破蘭舟一直的失神狀態,她突然渾身劇烈顫抖,捂著臉大聲哭叫起來。
「我沒想殺他,我沒想殺他!」
沐昕的聲音越發溫和:「那你為什麼要殺了他?」
蘭舟不肯鬆開自己的手,指縫裡淚珠滾滾而下:「是他!是他!他是個魔鬼!……他是個魔鬼!我根本沒想殺掉正安……啊……那個魔鬼,那個人不是人,是魔鬼!」
她撲通坐倒在地,抽泣道:「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聲音淒慘如悲鳥夜啼,聲聲抖顫。
流霞寒碧早已紅了眼眶,都蹲下身去輕聲安撫,方崎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披在他身上,我默默望著那匕首,面無表情。
半晌後,蘭舟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開始斷斷續續的訴說。
「郡主你走後……我本來想扮鬼嚇他,聽聽他的心裡話的,剛要出去,忽然發現他立在那裡不動了,然後……然後就有個男人,不知道從哪裡走出來……」
沐昕淡淡問:「銀衣?很出色的男人?」
蘭舟有些疑惑的想了想,道:「太暗了,他的衣服顏色我沒在意,但他的面具是銀色的,長相雖然看不見,但他很高,氣度,那氣度很好……」她的目光突然轉向沐昕,「雖然我看不出來他的容貌,可是感覺就是個很美,很典雅高貴的人,不會比易公子失色……但是他的氣質感覺更深沉迷惑些,不似易公子清朗……他從黑暗中走出來的時候,就像……就像整條巷子都亮了亮,然後四周似乎都漾起了很奇特的沉香……」
她神色漸漸迷離,似乎再次沉入那荒誕如夢的離奇一夜裡,隨著那魅力奇絕的男子的一舉一動而迷惑,她看見自己呆呆的望著他,看見他慢慢走到她身側,微笑著遞給她一柄匕首,問她:「為什麼不殺了他?」
「為什麼不殺了他?」這句話如有毒的種子,種在了她的心裡,她突然失去了反駁的力氣。
對啊,為什麼不殺了他?
「他負了你啊,你應該殺了他。」他聲音低沉而美好,如上古名琴初初撥響,驚動夜的絲絃,亦驚動她內心深處沉潛的恨與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