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惡散了開來,驚燥的竄入夜色中,四周沉香越發濃烈,令人恍惚,有什麼花朵的影子在雨的微光裡搖曳,很美,卻及不上那人一絲的風姿,她的眼光,無意掠過他的長衣,迷迷糊糊的想,他的衣服,為何不濕?
匕首在掌中發燙,越來越燙,令她幾乎掌握不住,她聽見自己呢喃:「殺了他,殺了他……」
他輕輕的嗯了一聲,說,「殺了他。」
後面的記憶,是空白。
當她自迷離的香氣中漸漸驚醒時,發現正安倒在血泊中,而她,掌中握著鮮血淋漓的匕首。
而他,靜靜站在她身側,目光投在空茫的虛無中,夜風拂動他的衣袂,他聲音美好而氣韻冷酷,他淡淡說,「果然,女人都是心狠的,你看,你說捨不得,不也殺了他?」
她張口結舌,踉蹌退後,幾不成聲。
「不,不……我沒想殺了他……是你,是你……你逼我……」
「我逼你?」他笑得譏誚,「匕首是你拿著的,是你刺出的,我站在這裡,根本就沒動過,你不能接受自己的狠心,便要推到我身上?」
她站立不住,靠在牆上,看著這個美麗的男子,突然發覺他不是她第一眼以為的仙之子,卻是地獄裡生出的曼陀羅妖花。
美麗而有毒。
他微微走近,她驚恐退後。
聽得他輕音如夢,如她永生的噩夢。
他說。
「她不是說了麼,看你對他恨到什麼程度,看你的心,對他的留戀和痛恨,哪樣在最後抉擇時佔了上風。」
他指了指她的心口。
「你的心,最終還是恨佔了上風……那麼,她呢?」
她一時不能明白他的話,只呆呆的看著他。
他一聲輕笑。
「你,幫我問問她,」
他的笑意突然消散,散在微涼的風中,雨聲將歇,月光升起,月色映在他眼中,那裡空無一物,而又廣納全天下的寂寞。
「她的恨,是否也比愛更矛盾?」
她的恨,是否也比愛更矛盾?
我筆直的坐在馬上,心卻揪揉成一團。
原來那時,他在。
他果然在。
我靈敏的內心感覺,在我對他的存在一無所知的時刻,依然迷濛的,對我進行了暗示。
暗夜小巷,秋雨之中,微光波影的青石路上,那一步一步,是不願回首的遠離。
那九月中的幕幕場景的閃現,是否也是彼時彼刻,隱於黑暗之中的賀蘭悠,內心以意念對我進行的呼喚?
如果那時我停下,會發生什麼?
我腰間的照日,是否會於那驀然回首的剎那,自嘯彈射而出,光芒耀滿深夜小巷,如那洞中虹橋般,直閃綴至他心口?
哦不,沒有如果。
我,要,為,姑姑,報仇。
輕微的卡嚓一聲,韁繩斷裂。如此細微的聲音,卻在極其安靜的此刻聽來如驚雷乍響,眾多的眼光瞬間匯聚過來,驚詫,安慰,疑惑,期望……令我瞬時心亂。
然而有一雙目光平靜寬朗如月下之海,毫不避諱的望進我的眼中。
我的微亂的思緒,一點點,為那涵容廣大的目光平伏。
我對那目光投以一笑,撥轉馬頭。
「沐昕,你很久沒回家了,我們先去西平侯府,然後,回山莊。」
雲南的冬依然如春,溫暖潮濕,十二月了,窗欞外,依舊綠得瑩潤黃得嬌嫩,被秋風抹上的鮮麗顏色,未曾有一絲消褪。
想北平此時,已是漫天飛雪了吧?
我立於窗前,對著掌中暗衛送來的軍報出神。
三天前,父親在夾河行宮再次誓師,召集麾下全員將領,率軍取道館陶渡河,向建文朝廷發起了進攻。
我隱隱預感到,這將是父親最後一次進攻。
成敗在此一舉,父親,下了最大的賭注,他兵鋒如劍,連克東阿、東平、單縣,以一往無前的決心,向天下昭告他的勢在必得。
我輕輕一笑,看向遠方天際,有暗色濃雲緩緩而來,逼近這一方明朗的天空,天色一層層的暗下來。
堅城欲摧,密雲不雨。
指力一催,軍報化為齏粉。
我就勢在椅上坐下,懶洋洋的托腮沉思,想著黔寧王妃,侯府老夫人什麼時候能放沐昕走?
我們來到雲南已有數月,原本想呆上一小段日子就走,結果夫人見著久未見到的愛子,哪裡還肯再放,今日設宴,明日拜見親友,後日又說身體不佳需湯藥伺候,硬是拘得沐昕無法脫身,我們體諒做娘親的苦處,想沐昕這些年一直在外,夫人固然思子心切,沐昕又何嘗沒有孺慕之心?總要讓他們多團聚才好,因此日子便一天天耽擱下來,竟到了冬月也未能動身。
北平那日,我已將想要跟隨我的蘭舟命人送走,她想要過一個人的自在生活,再不為情愛所苦,我便命人為她擇一處民風淳樸的偏僻之地隱居便了。
方崎卻一直跟著我來到雲南,我曾直言問過她為何不思歸,她很黯然的告訴我,她為家族所棄,已是有家不能回。
我默然,自此再不問她家事。
夜色漸沉,寒碧進來燃起燈燭,問我是否現在用膳,我懶懶道:「中午吃了便睡,似是停了食,等等罷。」
寒碧撲哧一笑,道:「只怕小姐停食是假,等人是真。」
我佯怒瞪她一眼:「越發油嘴滑舌。」
寒碧哪裡在乎我的眼色,微帶狡黠的笑道:「原來小姐不曾等人麼?那麼,我剛才過來時看見沐公子的事,便也不用和小姐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