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昕的武功,我是知道的,蒼鷹老人長於內力,乾坤神功昔年便以威猛無倫領袖武林,據說於呼吸吐納之間便可修煉,一日抵尋常內功三日,為江湖公認的百年不遇之功法,而紫冥教長於輕功,詭術,指法,和各類異學,走陰詭隼利一路,未必渾厚和正,卻殺傷力極大,本來沐昕學武心無旁騖,單論起內力,賀蘭悠未必是他對手,可惜沐昕左手致殘,真力受損,功力無法元轉如意,如此看來又必落賀蘭悠下風,偏偏他在這最緊要關頭,終於取出了據說可以調節經脈真氣運轉的奇寶,又將勝算扳回一些,如今卻是連我,也不知這兩人一旦拼上命,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如今我只能祈願,這兩人不要以死相拼。
我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向台上。
其餘比試的諸人,早已停了手,擁向台前,獨霸江湖的紫冥教主和名垂武林多年的蒼鷹老人門下的對戰,定是近年來最為名動江湖的決鬥了,曠世難逢的高手對決,誰肯錯過?
賀蘭悠雖是新主,但出場時的絕世輕功眾目所睹,而沐昕雖名聲不顯,但其人氣度淵停嶽峙,蒼鷹老人威名久震,自無人敢於小覷。
饒是如此興奮期待,然而那些望向高台的人們,在注目那兩人風華時刻,依舊不自禁的屏住呼吸。
那兩人,面對面立於高台之上,一般的絕世品貌,一般的頎長身姿,一個冷月疏星,一個微雲暖陽,遠山隱隱,一江煙波間,夕陽餘暉纏綿如春水,自兩人身前流連不去,映得那白衣銀袍交相輝映,真真是滿目芳菲的最美盛景。
這般絕世的少年,這般美麗的畫面,誰忍,鮮血濺上繡幕絲屏?
近萬目光裡,因這寧靜的等待與體悟,漸漸染上惋惜與微憾之色。
晚風起了,吹破一地落花。
與花葉同時飄揚起來,比花葉飄拂的姿態更為輕盈無物的那個影子,只一閃,便閃進了沐昕身前。
所有人張大嘴,短促的啊的一聲。
誰也沒想到,最先出手的,竟不是挑戰者沐昕。
而是那個一直很漫不經心的賀蘭悠。
漫天花葉飛舞裡,賀蘭悠的銀影化為迅猛的飆風,半空中十指一張,金光閃現,流瀑連珠如巨網罩落,連一絲縫隙也無,襲向沐昕全身。
霍地倒仰,流水般後退三丈,堪堪退出金光籠罩範圍,沐昕單掌一按,立即翻躍而起,黑髮白衣在空中如飛雲般劃過流暢的弧線,尚自為人們目光追及,便已到了賀蘭悠身子上空。
清嘯一聲,沐昕單掌拍向賀蘭悠天靈。
輕輕一轉,賀蘭悠手指一牽,吸水成虹,竟瞬間將他身後座前茶盞內尚自冒熱氣的茶水凝成冰劍,指尖一掄,冰劍雪光如匹練,就勢戳向沐昕雙目。
沐昕一聲冷笑,掌至半途忽然轉道,姿勢流轉如水,於萬不可能之際衣袖一捲,嚓的一聲,賀蘭悠身後的楹柱突然爆開,無數碎木尖利如劍,刺向賀蘭悠後心!
那柱緊貼賀蘭悠後背,近至無可躲避。
銀影一閃,賀蘭悠竟躲閃不及,木刺全數刺入後背。
我一聲驚呼幾欲出口,卻在最後一剎忽然想起一事,立即忽的站起。
沐昕,小心!
烏黑木刺全數打入銀影,全場驚呼,紫冥教主,敗了?
只有沐昕,神色平靜而肅穆,一著得手,不進反退。
空氣裡突起了波蕩,宛如煙光渺渺,風捲水波立起水晶簾,晶簾如鏡,突現無數銀影。
一般的銀衣黑髮,身姿翻捲作天魔之舞。
四面皆是賀蘭悠。
卻不知那個才是賀蘭悠?
瞠目的是觀者,沐昕的目光一直清明如晨曦,他始終緊緊盯著那被無數木刺釘入的銀影——那是賀蘭悠的外袍,如今軟軟鋪於地下,剛才的中襲,不過是障眼法而已。
然而那只是外袍,沐昕釘住不放,卻是作甚?
我的目光,漸漸亮了起來。
沐昕雙臂一展,凌空虛蹈,飛鷹般已至四面賀蘭悠上空,手掌一按,便聽一聲沉悶的「砰」的一聲。
好似拍打水浪,又似拍裂了空心的球體的聲音,剎那間碎玉裂晶飛濺,冷毫穿梭,四面賀蘭悠,瞬間光影全滅。
那四個賀蘭悠,都不是賀蘭悠。
那麼,他在哪裡?
如輕煙忽然消散,沐昕的身影竟至快得無跡可尋,再一轉眼他已飛臨那委地銀袍前,掌風一掠,輕聲叱:「破!」
有人和聲一笑,靜靜道:「滅!」
銀光一閃,賀蘭悠身形再現,依舊如前,銀衣完整,掌間一柄銀紫小琴,上搭七弦。
他再一笑,手指一撥,如斯細弦,起風雷呼嘯之聲,直襲沐昕前心。
沐昕身形一蕩,已抓住飛弦,指若牽絲,點戳抹彈,七弦被他剎那連成一線,他順勢一甩,絃線霍霍有聲纏上台柱,借勢一振而起,已到賀蘭悠身後,銀白手套在內力催動下,光芒越發氤氳,印向賀蘭悠後心。
賀蘭悠突然一旋身,也不見他作勢,那維繫沐昕身形的冰弦立即反彈,碎成萬千,噹噹噹噹撞上沐昕雙手,每一碎片,都閃現幽幽磷光!
沐昕雙手立如枝幹伸展的樹,根根展開,與冰箭碎片快速連撞在一起,閃出星星火花,幽黑的顏色於銀白手套上忽閃忽沒,竟是將賀蘭悠鬼魅般布在箭上的毒瞬間解去。
兩人都是以快打快,以詭勝詭,往往前一招招式未老,後一殺著已接踵而至,每一著都是殺手,每一著都暗含機鋒,變招換招令人目不暇給,不過眨眼的功夫,已經過了數招,武功高的人看得氣透不過來,武功低的只知道白影銀影糾纏一起,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卻根本分不清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