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轉向我的發,溫柔輕輕相撫。
「今生,你會和誰有結髮之緣?我多麼希望是我啊……你告訴我,會麼?會麼?呵,又是一個我不想聽見答案的問題……你們在台下,如此情濃,懷素,懷素,你為何殘忍若此?」
我注視他幽幽如燃冥火的眼神,黯然一笑,知道他想必也受傷了。
舞陽之火,攻心之術,以虛幻火焰的躍動,帶動人心之脆弱之處,自溺回憶迷失之境,賀蘭悠這般武功,怎會輕易著道,除非他已受傷損,心志浮動,才會為舞陽之火所趁。
這些話,想必在他心中,當真埋了許久許久,若不是今日為舞陽陣所困,只怕他會深藏至死去罷?
許是我的眼神太過沉默,他終於緩緩放開手,笑道:「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緣也,命也,是也,非也,不過無人處薄愁一斛,私下時醉笑一場罷了。」他靠上一方巨石,斜睨著我,「舞陽之陣,不過如此,懷素,懷素,你既來者不善,又何必惺惺作態?」
我望定他,緩緩道:「彩雲易散琉璃脆,只是,當時,已惘然。」
嗆!
一泓碧水自艷紅火光中躍起,宛如九天之水貫落紅塵,直落,賀蘭悠胸膛。
他含笑佇立,火光獵獵衣袂飛飛,依稀當年湘王宮前,解衣微笑,眉目婉孌的少年。
我一笑,劍尖刺入。
火光辟啪聲裡,竟也能彷彿聽見劍鋒入肉的哧聲,極輕的巨響,照日短劍絕世的鋒銳,令血肉肌骨,不能成為任何阻礙。
血色殷然噴濺,卻不能於奇特質料的銀衣之上停留,如荷露般晶瑩圓潤顆顆滾落,落入虛火幻象之中,竟也如熱火遇水般,嗤嗤聲響不絕。
我一字字道:「此劍,以血還血,償艾綠姑姑之仇。」
不待他反應,劍鋒倒轉,匹練倒掛,刷的刺入自己胸口。
又一蓬血光濺起,全數噴落立於對面地勢稍低的他容顏上。
血色火色交織裡,我淡淡道:「我亦有罪。」
照日劍鋒入他胸口時,賀蘭悠微笑依然,並未動彈分毫,然而此刻他一個踉蹌,扶住了身側一塊巨石。
緩緩伸出手,他似是不敢相信般顫抖著手指,摸了摸臉,怔怔看了指尖血紅半晌,極慢的抬頭,望定我,慘笑道:「你……你好……」
我仰首,讓那一臉的濕意瞬間被烘乾。
「紅蓮業火燃盡有罪之人罪孽,不分彼此,何獨令你一人承擔?」
他如受重擊,摀住胸口,彎下身去,不住嗆咳,很久之後才抬起頭來,面上已恢復了平靜之色。
嘴角一抹譏誚的笑。
「好,很好,果然不愧號稱璇璣,算得好生清楚,便如對待陌路之人,不偏不倚不求不欠,朱懷素,我真不明白,你的心,是怎麼長的?紫冥教號稱陰狠,何嘗及得你分毫?你果然還是知道怎麼傷我,你果然還是知道……你無論是放我還是殺我,我都比此刻幸福!」
我軟弱一笑。
恨我罷,恨我罷。
勝過於茫茫彼岸,受那見而不得得而不能之苦。
我們都有罪,我們都不是死罪,你的性命,我不能取去,我的性命,尚需為需要我的人留著。
賀蘭悠,我想,以這樣的決絕,償卻你我之債,於你,未必不是幸福。
緩緩轉首,看他,於我黯然視線裡,他倚石而立,捂袖低咳,不去裹傷,也不再看我,稍傾,他忽直身而起,決然一退,退向,孤島之外,四面碧海之中。
「朱懷素,你這般恨我,卻又為了你那假惺惺的道義不肯殺我,那麼,我便幫你徹底了結,如何?」
我一驚,道:「你要做甚?」便要起來阻止,然而失血令四肢虛軟,竟然一時掙扎不起。
他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
「聽聞舞陽之陣,最擅攻人之弱,且水火互生,陰陽消長,虛水實火,假木真石,比如此刻這四面碧海,如果被我誤闖……」
我驚呼:「不可!」
他笑,溫柔羞澀,「你也會對我說不可?你捨得這般關切我?我是不是該多謝你的慈悲?」
他已退至岸側,銀袍一角,略沾碧水,立即哧的一聲,冒出一團湛藍火焰。
岸上的火,反倒立即消逝無蹤。
「別——」我掙扎著意圖向前,然而每一移動,立即眼前發黑,冷汗涔涔瞬間濕了發,眼前景物搖晃虛浮,動盪不休,恍惚間見他仰首一笑,一步跨入碧海之中。
我以掌捶地,用盡最後力氣大呼:「外公!」
「誰為天公洗眸子,應費明河千斛水。遂令冷看世間人,照我湛然心不起。」吟聲未歇,外公大袖飄拂,一步跨入陣中,手指一撥掌下山石,轟然一聲。
碧海涸,孤島平,紅蓮之火化為暗淡星光,依舊如前的景色,高台之下,陣眼之中。
有人如風般衝來,步伐卻有不穩,依稀聽見揚惡大呼:「別跑啊你,你不要命了……」
我勉強一笑,模糊的道:「外公……叫那小子安靜些……命要緊……」
老頭衣袖一拂,便聽見砰通栽倒的聲音,老頭哼了一聲,怒道:「一個個都不肯消停!」就手塞了一顆藥丸到我嘴裡,極其粗魯。
我知道我得罪他了,自然乖乖吃藥,不敢吭聲。
他又拋出一顆藥丸,落在委頓於地的賀蘭悠身上,道:「吃了。」
賀蘭悠緩緩拈起藥丸,微微一笑,「多謝厚賜。」指尖一捏,藥丸化為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