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光景旋消惆悵在(5)

我當時在用晚膳,聽說時一口氣沒憋住,嗆咳不止,揚惡則直接把菜噴到了對面的棄善臉上,被棄善一鞭子扔出了門,再撕了他新做的袍子擦臉。

沐昕輕輕拍著我的背,含笑不語。

我喘了半天氣,才悻悻道:「你們不要這樣看著我,我也沒想到他無恥到這個地步,為先皇報仇?報什麼仇?我怎麼沒聽說過先皇有什麼需要他起兵從北平一路打到應天的仇?」

老頭嘖的一聲,正色道:「你蠢了,怎麼沒仇?先皇兒子生太多,是仇,朱標居然生在朱棣前面,是仇,生在前面是長子也罷了,居然還生了長孫,更是仇,長子長孫也罷了,為什麼不是白癡?好大仇,而先皇被朱標父子和奸臣蒙蔽,沒把皇位傳給你爹,致使你爹只好自己去搶,江山百姓無辜遭此塗炭之災,更是血海深仇,奸臣可恨啊,勸得先皇早些識時務把皇位給了你爹不就沒事了?你爹那般熱血正義,堂皇光明的奇男子,怎麼能容忍先皇聖聰為人所蔽?須知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先皇英明受到如此侮辱,你爹怎能不揮師南下,為先皇報仇?」

這一堆仇說下來,難得老頭居然還一臉正氣毫無笑意,流霞寒碧先就撐不住,寒碧正布菜舀湯,撲哧一聲,一碗好好的荷葉珍珠湯便浪費了,為近邪添飯的流霞笑得花枝亂顫,險些將飯碗合到近邪身上,害得他騰的一下奔到了樑上,我咳得越發厲害,沐昕遞過茶盞來,在我耳邊輕聲道:「吃飯別聽老爺子說話,他存心不良。」

老頭瞪眼,「你小子說的啥?還沒娶到我孫女,就敢非議老爺子?」

我臉一紅,白了老頭一眼,忍不住咬著筷子去瞟沐昕,他笑笑,放下筷子,起身慎重施禮。

「聽老爺子話中之意,只要沐昕娶到令孫女,便可盡情非議老爺子,沐昕是小輩,視前輩如高山仰止,不敢有此妄想,不過若能得老爺子青眼相加,予小子非議之權,沐昕此生之幸也。」

話音剛落,一片沉寂,和棄善已經打完一架,從門外再次奔進的揚惡瞪大眼睛,「嘩」的一聲。

我怔了怔,便覺臉頰被熱浪,緩緩席捲。

淡淡的羞赧泛上來,我不由自主躲閃著眼光,飄飄蕩蕩落在院外一枝顫顫可憐的花葉上,那花在夜色中風采不改,玲瓏清香,似猶比往日有勝。

他……是在求親麼?

滿室寂靜裡,揚惡再次嘩的一聲,喜滋滋拍我肩膀,「老天有眼,懷素寶貝,你居然也有人要。」

被我看也不看一反手,再次掀入院中。

老頭穩坐如山,捋捋鬍須,笑瞇瞇將沐昕從上看到下,再從下看到上,那目光實在讓我汗顏,偏生沐昕好定力,神色不動的任他看。

老頭看了半晌,雙掌一拍。

「好!嫁了!」

砰通一聲,第三次奔進來的揚惡沒站穩,一個腿軟栽到地下。

就連棄善雪白冷漠的娃娃臉上也多了點驚異表情,隨即哼了一聲,咕噥道:「我倒覺得那個……」話到一半被近邪用菜堵了嘴,他怒目橫視,一巴掌便扇了過去,近邪抓起一碟菜一擋,砰一聲,所有人立即忽的一下退遠。

遠真今天扮的是賦閒的官老爺,立即很有官威的踩著方步上前,豎目道:「呔!爾等鼠輩宵小,當街鬧事,沒有王法了嗎……」

那兩個對望一眼,難得很有默契的同時伸手,各自揪住他左右衣襟,呼的一聲,便拖出了房內。

寒碧流霞捂嘴笑道:「哎呀今天怎麼了,好端端的把菜都毀了,我去叫店家重新送些來……」互相推著笑著,出去了。

劉成微笑著看了沐昕一眼,道:「我去看看他們。」拉了拉一直頗為沉默的方崎衣袖,兩人一起出去了。

一時房內,眾人俱巧妙作鳥獸散,只留下我,沐昕和老頭。

老頭笑嘻嘻看著沐昕,那眼光,當真如看孫女婿一般。

「你小子很聰明啊,知道抓老爺子我的話柄?不怕觸怒我,你想娶我家懷素就沒戲了?」

沐昕靜靜笑道:「老爺子豈是一言生怒之人?」

老頭瞄瞄他,「又來拿話套我?嗯,說起來,沐家小子還是配得上我家丫頭的,西平侯府也名聲不錯,其實我老人家也好,懷素也好,看重的都不是世間權位榮華,不過但得知心人白首不相離而已,如今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若娶到懷素,你將如何待她?」

你將如何待她?

我一笑。

這樣的話,拿來問沐昕,其實有些多餘了,他會如何待我,難道我到今日還不明白麼?

沐昕對這個問題並無一絲不耐之意,他微微側首,向著我,靜靜思量的姿態令人心生安寧,而笑容如此清朗,碧水一泊,明澈如斯。

他一字一句的答。

「汝喜為我喜,汝悲為我悲,雖死渾不懼,雖別魂不離,系我一生心,求汝,展眉歡。」

最後三字,他說的如此清晰,似要努力將言語的力道,深刻進我的心裡。

我微微綻開一抹笑意,而他目光流轉,似可醉人。

沐昕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我,見我神情,隨即再一笑,「謂予不信,有如皦日。」(詩經《王風·大車》,彀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皦日:我指日為誓,今生活著的時候,如果不能結為夫妻同居一室,那麼死後我也希望和你合葬在一個墓穴中,日後,當你對我的話有懷疑時,請抬頭看看天上永不消逝的太陽。)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