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來之時是在自家的床榻之上。
看見床帳上清麗的繡花,不知為何她在這一瞬她忽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司命覺得,她睡了一覺,似乎睡忘了許多事。腦海中有許多聲響在不停的交替侵擾著她本就不清明的思緒,吵吵鬧鬧漿糊成一片,最後只有四個字漸漸凸顯出來。
長淵爾笙。
像是幼童用手指在沙地上歪歪扭扭的寫下兩個字,難看卻醒目。
司命揉著眉心仔細想了想仍舊半點頭緒也沒有,最後只得作罷。她吃力的坐起身來,她正奇怪自己的身子為何這般僵硬不聽使喚,眼角的餘光忽然掃見一個黑影,她心下一驚,看了過去,只見身著紫色立領長袍的男子負手立在窗台前,手指正輕輕捻弄著她養的蘭草,把玩得認真。
司命一怔,不滿道:「帝君,我家蘭草脾氣很嬌,不可戳捏揉捻的褻玩。你走了,我還得向它道歉的。」
天帝聞言,不慌不忙的放了手,轉過頭來,冷冷打量了她幾眼,語含暗諷道:「肯醒了?」
「不肯的。」司命道,「夢好似沒做完,我再瞇一會兒。」說完,老實拉了被子躺□去。
天帝嘴角一緊,冷哼道:「醉了千年你還嫌不夠?欽天殿中事務已全然交給了那塊三生石頭,你若再睡,可是想讓朕罷了你這司命星君的職務?」
司命裹著被子翻了個身,棉被裡傳出她毫不在意的聲音:「帝君若覺得罷了我能讓您很舒爽,您便罷了我吧。司命做了一輩子的司命星君,早就膩歪得很了。」
何時在司命這裡受過這樣的氣,哪次司命見到他不是臉紅心跳的賣乖,即便偶爾有所爭吵也定是司命裝作可憐兮兮的來道歉,對他死纏爛打,從不曾給他擺過臉色。
而今她醒來卻……
天帝氣得雙眼泛青,仿似想狠狠抽她兩鞭子。
「帝君,微臣想睡了,男女有別,還請您迴避。」
天帝怒極而笑,拂袖離去之前,他冷冷丟下話來:「明日自去陌溪府邸尋那三生石,盡快將事務交接過來。你膩歪這司命星君的位置,便一直膩歪至壽盡吧。」
門被用力的甩上。
司命在軟軟的棉被中睜開了眼,眸光清晰,哪有半分睡意。
司命一直是個聰明而又善於聯想的人,從方才天帝的話中她便回想起來自己睡著的前因後果。之前她向天帝表白,不出預料的,又被拒絕了,她兀自傷心,想去瓊池求兩杯酒喝,但是卻與陌溪的妻子三生起了爭執,她掉入了瓊池當中,喝飽了酒,然後便睡著了。
而今看來,她已睡了千年。
一夢千年,難怪她初醒之時會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只是……醒來的時候看見帝君在身邊,她本以為自己會感到欣喜難言,卻不曾想竟會莫名的感到一陣心累,不想見他。她想見到的是……是誰呢?
司命的腦海裡恍然浮現出另一個男子的身影。她從未見過他,而又感覺無比熟悉,但是不管她怎麼用力的回憶也憶不起他的面容。
約莫是幻覺吧。她想著,又閉上了眼,在夢裡會不會再見到那個男子呢,若是能見到他……她便再睡多睡一會兒吧。
天帝出了司命的欽天殿,手心一轉,一團軟白的氣體出現在他的掌心。這是司命千年的記憶,他一併將它提了出來。濃稠白色的霧氣在他掌心輕柔的旋轉著,溫熱而厚重之中仿似蘊藏著一種難言的情感,如同濃重的相思……
相思?
天帝眉目一沉,五指緊握,將那團記憶狠狠掐住。他想,不管再如何相思不過也只是一世孽緣罷了,一個重鎖萬天之墟,一個沒了兩人之間的所有回憶,從他將這些記憶拔出司命的腦海之時,他們倆的緣分便徹底盡了。
欽天殿外的雲台之下,御駕已經擺好,他的隨身侍官鶴仙恭敬的行禮,隨即問道:「帝君,司命星君已醒,是否對她此次私下凡界給予懲罰?」
天帝腳步一頓,將手中的白色霧氣藏入衣袖之中:「我已罰過了。」他淡淡道,「司命私下凡界此事……不得外揚。」
「是。」
「回宮吧。」
御駕起,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向天宮行去。鶴仙悄悄回首望了望司命星君的欽天殿。天帝何時為誰徇過私,此次……怕是不久之後,這天宮便要擺上一場大喜宴了吧。
司命又睡了一覺,只是這一覺醒來她神清氣爽,全然沒有昨日才醒時那般頹靡,沉重。只是身子依舊有些許僵硬,她下床在屋子裡走了走,見窗外陽光正好便起了出去逛逛的心思。
她一醉千年,想來外面定是有許多事不同了吧。
司命素來不喜歡有人打擾她的生活,欽天殿中沒有婢子,什麼事都是她親力親為,每一棵花花草草都是她自己種下的,因此她也比其他神君更愛護自己的窩。司命打理好了自己,一踏出寢殿卻見門外有幾個侍女正在打掃庭院。
侍女們忽見躺了千年的人忽然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當下也有些呆怔,雙方都傻了好一會兒,才有婢子彎腰行了個禮道:「星君今日總算是醒了,恭喜司命星君。」
「你們是誰?」
「小仙是戰神府中的侍女,是夫人派咱們過來幫著掃掃院子除除草,今日恰好到了打掃的日子,不知星君已醒,多有冒犯,請星君恕罪。」
司命心道那三生還是個心細的好姑娘,又想著正好昨天天帝也讓她去和三生交接一下事務,她今日便去戰神府上道一道謝吧,她這一醉是睡得舒爽了,可卻把三生那姑娘坑得狠了些,她比誰都清楚,司命這活向來費力不討好。她對幾人擺了擺手道:「麻煩你們了才是,我這便上戰神府邸去道道謝。」
幾位侍女恭敬的行禮,又忙起手裡的活來。
去長勝天的路挺遠,司命才醒駕起雲來很是吃力,走走停停飛了半天卻還有一半的路,停在一處白雲的道路上,她氣憤的垂了垂自己的腿道:「鋸了你!」
適時一朵白雲正巧從她頭頂飛過,聽得這聲咒罵,雲上的仙人向下一看,驚得跳下了雲頭。來人正是文曲星君,他與司命的關係向來不錯,是個極愛八卦的糟老頭子。
「司命星君好久不見吶!你可是終於醒了。」文曲拍著司命的肩笑著,司命也很給面子的跟著賠笑,等文曲笑夠了,他悄悄湊近司命的耳邊道,「你若是再不醒,我看帝君便要被那狐媚子給勾走了。」
司命一怔,而後笑道:「哪個狐媚子有這麼大的本事?」
文曲以為她是在佯裝淡定,仍舊神秘兮兮道:「前些日子有個什麼靈狐得道成仙,參拜天帝的時候對帝君動上了心思,這幾日纏得可厲害呢,你可得好好注意一下。」
司命平靜道:「這九重天上就帝君有心思的女神仙多了去了,我若個個都注意,豈不是累死了。那狐狸想追求帝君便讓她追求就是了,與我有什麼干係。」
此話一出不僅是文曲怔住了,連司命自己也覺得有些詫異。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這些事情變得這麼不在意了?
兩人正說著話,白雲長道的另一頭也緩緩走過來兩個人,女子身型瘦小,仿似沒有長足,另一個男子身型高大,兩人走在一起就像是一個父親帶著自己女兒。
這時文曲忽然激動了起來,他使勁拍了拍司命的肩:「就是那狐妖!長得跟麻雀一樣大,還成天勾引各種各樣的男子。」
司命順著文曲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女子剛好長到男子胸口處,兩人似乎在說著什麼了得很是開心,文曲還在她身邊憤憤的嘀咕著什麼,司命卻將那兩人看得呆了去,這樣的身高明顯不搭,但是她仿似在兩人身上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
是一個有點呆的男子和一個有點二的女孩,他們互相望著,沒有任何語言,就是這樣定定的對望,然而兩人的眼中卻裝滿了數不盡的幸福。
就像他們已經擁有了全天下一般。
司命在這一瞬忽然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
那兩人越走越近,那男子認出了文曲星君,兩人對文曲星君行了個禮,文曲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司命卻仍舊在發呆,文曲一聲清咳,用手肘撞了撞司命,司命恍然回神。文曲對那兩人道:「這是司命星君,你們上界時間短,約莫都沒見過她。」
那女子聽到司命星君四字,登時臉色一白,天上的傳說他們都是聽過的,也自然知道司命以前是怎麼擠兌對天帝有想法的女神仙。
見司命定定盯著自己,小狐仙心中慌亂,膝蓋一軟,忙跪在了地上,對她行了個大禮:「小……小仙見過司……司命星君。」
司命沉默著,讓在場的幾人不由都將心思懸了起來,半晌後她才指著狐仙身邊的男子幽幽道:「你該好好與他在一起。」
好好與他在一起……
誰與誰該好好在一起,其實司命也不知道。但是此時說出來卻把小狐仙嚇得面色慘白,她只道這是司命對她的警告。當下顫抖著磕了頭道:「小仙知道了,謝神君提點。」
旁邊那男子本是喜歡這狐仙的,此時自是喜不自勝,忙也跪下道:「多謝神君,多謝神君。」
司命擺了擺手便轉身離去,文曲亦步亦趨的跟上,待走得遠了,他悄悄對司命豎起了大拇指道:「司命,你進來對付女人的造詣是越發高深了,三言兩語便擊退大敵,實在是與陌溪神君同樣威風啊!」
司命腳步微微一頓,問道:「最近天界可是有出過什麼大事麼?陌溪又威風了一把?」
「你是不知,前段時間那封印在萬天之墟的孽龍私逃入了人界,陌溪神君率百位天兵天將前去捉拿,哼哼,那孽龍一見到陌溪神君的神明威武登時嚇得屁滾尿流,跪地求饒,最後神君沒動一兵一卒,輕輕鬆鬆的將孽龍捉了回去。哈哈,天界平靜多年,沒想到陌溪神君的神武依舊不減當年啊!虧得那還是上古神龍的遺子,著實窩囊沒用!」
司命聽罷,附和著點了點頭:「確實是條窩囊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