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搭理他。」我道,「讓他自個兒折騰,我還不信,就他恢復了那麼點的身子,還能從戲月峰下頂著魔修殺上來不成。」
「就是不能讓他殺上來啊!」芷嫣紅了眼眶,「他要是死了……怎麼辦。」
我一臉冷漠的看著她:「那就是命啊。」
芷嫣緊緊咬著嘴唇:「可我……不想讓他死。」她一雙波光瀲灩的眼睛緊緊的盯住我,滿滿的委屈與可憐,「大魔王……」
我拳頭緊了緊,咬了咬牙……所以說,這些名門正派的,就是麻煩!
「你聽好,這是最後一次……」
「大魔王,你真是好人!」她想撲過來抱我,我喝了一聲:「站好。」她規矩的立了正。我往床榻上一坐,翹腿,抱手,問她,「把詳細情況給我說說。」
「我每天白天會去給他送靈丹,然後昨天我把所有的靈丹都給他了,告訴他,日後我不會來了,讓他自己傷好了就逃出去,可他……還是想讓我和他回去。昨天晚上,我以魂魄之體入地牢去看他,卻見他……將所有靈丹都吃了……」
「一天吃這麼多靈丹,小心經脈逆行啊。」
「我離開的時候,他一切尚且還好。我知道他,他一定是覺得我被魔道所惑,想盡快帶我離開。」
我捏著下巴想了想:「你乾脆將計就計。吃了那麼多靈丹,調息打坐也不是片刻便能好的。你先去找柳滄嶺,幫他在牢裡守著,不要其他看門的進去打擾到他,以免增加走火入魔的風險,待得柳滄嶺調息罷了,你便讓柳滄嶺協助你演一齣戲,讓他挾持你,帶你出谷。」
「讓他挾持我?」
「對啊,要不然,你天天去看柳滄嶺,回頭他跑了,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萬戮門裡最幹不得的便是吃裡扒外和背叛。」
芷嫣弱弱的說了句:「可你現在就在教我幹這個事兒啊……」
我這是為了誰!
我斜了她一眼,她自覺閉嘴。
我接著道:「你讓他挾持你,你是門主徒弟,戲月峰地牢裡的侍衛肯定不敢莽撞。必定會往上去報。趁著這段時間,你們一定要逃出萬戮門,找個地方躲起來。咱們約個地方,到了晚上我來找你,上你的身,把柳滄嶺打跑,趕他回鑒心門。如此,你便算救了他,我也擺脫這個麻煩了。」
芷嫣聽得連連點頭,等我說完,她起身就往外面跑:「那我先走了。」
看她跑出門,我也慢慢的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然後一悶頭,往地裡鑽了下去。垂直往下,不肖片刻便落到了山下地牢。
柳滄嶺此時正在我對面的牢房裡打坐調息,他面色不太好,應該是調得十分痛苦。
沒一會兒,我便聽到有腳步聲嗒嗒嗒的跑了進來,芷嫣一衝進牢門,看見了我,倒抽一口冷氣,滿臉驚愕,我在她開口之前便道:「昨天去買了神行丸吃了,這一個月的時間能飄得比人跑的還快一些。我一起和你在這兒守著,要出事情,我還能給你出主意。」
芷嫣點頭,安靜的走了過來,在柳滄嶺牢房前靜靜蹲下,看著眉頭緊鎖的他,滿臉擔憂。
「你這般喜歡他,以後你當真能手起刀落,取他父親的項上人頭?」
芷嫣垂頭不說話。我也沒再多言。
這一等便等到了下午。地牢裡看不見天日,可我隱隱感覺這時間都快到太陽落山了。
柳滄嶺的面色趨於緩和,終於是慢慢睜開了眼,而睜眼的一瞬就看見了芷嫣在自己的面前,這個一直表情很剛硬的正派青年,霎時眸色便軟了下來:「芷嫣。」
芷嫣卻在這時收回了擔憂,抹去了眸中情意,故作疏離道:「我是看在自幼一起長大的份上才來幫你的。」
柳滄嶺一愣:「幫我?」
「我如今是萬戮門中人,待會兒你可以假意挾持我,我們趁機逃出塵稷山。」
柳滄嶺面色一喜:「你願意同我離開塵稷山?」
「我只是……」
「行了。」我在旁邊打斷芷嫣想要解釋的話:「你跟他解釋個什麼勁兒,糊弄過去得了,趕緊讓他出來。」
芷嫣果然閉嘴,提氣運功,一記劍氣砍在牢門的鎖上,然而牢門紋絲不動……
芷嫣有點尷尬……
我挑了挑眉梢,看來,我不在這世上,他們十大仙門沒有壓力,連徒弟都教不好了。
柳滄嶺見狀,伸手要去拿自己身側的佩劍,可他的佩劍早在那日他昏迷之時,被我拿去擋墨青的攻擊了,已經便成一團廢鐵丟在那山谷裡。柳滄嶺也只得運了氣,以指做劍,用劍氣砍在牢門上,這次牢門應聲而破。
他倒是有幾分真本事。
然而,牢門之上有封印,砍開之後,外面的獄卒很快便察覺到了,連忙衝了進來。
此時芷嫣已經配合柳滄嶺站好,任由柳滄嶺的手指掐住了她的脖子。
「讓開。」柳滄嶺道。
獄卒見了是芷嫣,一時面面相覷,有點猶豫。
我在旁邊有些著急:「你要烘托氣氛啊!」我教芷嫣,「說自己好害怕,讓他們趕緊讓開,說這個傢伙把你脖子掐得好疼!你演得真一點好不好!」
芷嫣這才被我罵醒過來似的,連忙哼哼了出來:「我好怕啊,好疼啊……你們快讓開啊,他要殺了我了……」她說著這話,柳滄嶺卻是一個愣神,微微把手拿開了些,竟是以為自己當真弄疼她了。
我覺得這些仙門的弟子簡直蠢得沒救了……
「把他的手蓋一下啊蓋一下!逼迫他用點力啊,你們倆怎麼都不走心呢?」
我一路跟著指導,總算是讓他們從地牢裡行到了地牢外。
看守戲月峰地牢的守衛不多,圍了一圈,我一掃,粗略數出十來個,我琢磨,如果光是這些人的話,憑柳滄嶺剛才那兩手,欺負他們還是不在話下的,只是不要再多來一些……
「北山主正在附近,快去請他來。」
我陡然聽見一個守衛對另一個說出了這句話。當時心底一個咯登,立馬給芷嫣說:「那個,轉身要去通風報信的那個,讓柳滄嶺立即給撂倒。這圈的,全部打暈。」
芷嫣與柳滄嶺也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到大還有過姻親的小夥伴,也不知她是怎麼和柳滄嶺交流的,只見柳滄嶺下一瞬間,指尖劍氣一出,轉身欲走的那守衛霎時撲倒在地,掙扎了好久也沒再爬起來。
其他人見狀意欲圍攻,這下芷嫣總算找到點感覺了,自己喊了出來:「啊啊,別別別。」
守衛們也只好退下,趁此機會,柳滄嶺週身運氣,正是要動手之際,天邊忽然一個雷霆炸響落了下來,青鋼枴杖杵在地上:「咳咳。」北山主咳了兩聲,「老夫卻是不知,而今塵稷山,竟還有爾等宵小作亂的餘地。」
北山主……我承認他現在說這話確實很長咱們萬戮門的威風……但我現在也終於體會到了,站在萬戮門的敵對面,且無力反抗的時候,內心是有多麼的破碎。
北山主出了名的討厭修仙者,而今一個修仙者挾持了另一個修仙者,我看他這陰鷙的眼神,想著上一次我用芷嫣這身體,在無惡殿側殿被他看到時,他那一聲冷哼……
嗯,他估計是打算把芷嫣和柳滄嶺都在這裡給一併弄死了,最後大不了和墨青說個誤傷。
墨青還真能為了芷嫣這個身體和北山主開撕不成?
我一抬頭,從戲月峰這山腳往遠處一看,夕陽正斜,緩緩往山下沉去,跑是跑不了了,搏卻能搏上一搏。
「拖時間。」我道,「和北山主拖時間。」
芷嫣一聽面前這老頭竟然是北山主,這下是不用裝臉色也有點白了。見北山主上前一步,她立即道:「北山主救我啊。我是門主徒弟……」
袁桀一笑:「小丫頭,你既是門主徒弟,也是我萬戮門的線人,幫我萬戮門做事,我自是得救你的。」
言罷,袁桀青鋼枴杖往地上一拄,空氣中的壓力激增。我身為一隻鬼,是感覺不到壓力的,但旁邊草木摧折,袁桀身旁那些守衛立即露出了痛苦之色,而迎在正面的芷嫣直接被被震出了一口血來。
柳滄嶺見狀大驚,正要回護芷嫣,袁桀憑空一抓,芷嫣的身體立即被抓了過去。
袁桀提住芷嫣的喉嚨,將她往旁邊一扔,芷嫣倒在地上,不停喘息。旁邊守衛倒是更緊張的在詢問:「姑娘沒事吧姑娘還好吧?」是抓緊了一切時間在討好她。
袁桀卻頭也不回的冷冷一笑:「倒是辛苦你了,老夫這便將這逃竄的賊子,處理掉。」
他話音一落,殺氣向著柳滄嶺而來。
柳滄嶺憂心芷嫣,可也知此時芷嫣不在他身邊更好,當即全心應付袁桀,袁桀的青鋼枴杖舞得一點也不像一個老人家,竟比五年前我見他最後一面時,還要精進了許多。
老不死的,大概就是說的這樣的人吧。
兩方實力差距巨大,柳滄嶺沒接兩招便被打得飛了出去。他在空中一個旋身,讓自己雙腳穩妥的落在地上,他一抬頭,目光中神色仍是毫不示弱。可嘴角已是有壓制不住的血液流了出來。
「哼,鑒心門人。」袁桀一聲冷哼,「先門主與十大仙門劍塚一戰,你們出了不少力啊。老夫今日,便要幫先門主,出一出這口惡氣!」
咦……老頭子……
你忽然這麼說,竟搞得我心情有點……複雜……完全不知道該開心還是難過啊。
他青鋼枴杖再是一舞,殺氣掃出,柳滄嶺徑直被強大的殺氣吹到了牢門旁石柱上,狠狠一撞,像個布偶一樣掉了下來。
袁桀正要上前之際,卻被人拽住了衣袖,卻是芷嫣,她嘴角的血都還沒抹乾淨,就這樣直勾勾的盯著北山主。明明平時那麼膽小的一個姑娘,此時卻倔得像一根釘死了北山主的釘子:「別打了。」
袁桀冷哼,一扶衣袖,甩開了她:「門主徒弟,竟在幫挾持者說話嗎?」
芷嫣又抓住了他的腿,滿眼皆是淚:「不要打滄嶺哥哥了。求求你!」
柳滄嶺聞言,咬著一嘴血抬頭看她,目光極是動容。
袁桀眉眼皆冷,踢開芷嫣,他這個動作惹怒了柳滄嶺,柳滄嶺一聲厲喝,殺上前來,毫無意外的,未近袁桀的身,便被狠狠打開,這一次,柳滄嶺倒在地上,嘔了一地的血,掙扎著爬不起來了。
再有一擊,便能殺了他,
忽然之間芷嫣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掙開拉著她的守衛,撲上前去,攔在柳滄嶺身前:「別打了!」她跪在地上,張開脆弱的雙臂,就像護著雞仔的母雞。
可在殺戮者的眼裡,她也不過是只母雞罷了。
袁桀腳步未停,手臂一抬,青鋼枴杖迎頭打下!身後的守衛都進的喊了出來。
我眸光瞥見天邊夕陽沉下,最後一絲餘暉在山頭上消失,我眸光一沉,身形一移,撞入芷嫣的身體。霎時之間,這具身體裡的疼痛席捲我的靈魂。
頭頂之上袁桀青鋼枴杖所帶的壓力也像要劈開這腦袋一樣,讓人耳朵一片嗡鳴。
我咬緊牙關,壓死胸中翻湧的腥氣,急速調動這身體中的所有力量,使之聚之一處,我一聲沉喝,週遭一片死寂,青鋼枴杖在我頭頂之上堪堪停住。
我一抬頭,頸椎發出「卡卡」的聲響,眼眸殺氣凝成刀,盯住北山主那雙陰鷙的眼睛:
「叫你別打了,聽不見嗎?」
話音一落,力量炸裂,在我的力量與袁桀青鋼枴杖的交接之處,磅礡的威力橫掃四方,似一把圓形的巨刀,將周圍的山石與牢門,砍了一個深深的凹陷進去。
山石陷落,在周邊砸下,空氣一片塵埃,十來名守衛在一旁口瞪目呆,噤若寒蟬。
芷嫣以魂魄之體在我身邊嚎啕大哭。
而北山主望著我,眼裡神情,驚愕非常:「你……」
正是僵持之際,身邊倏爾傳來一道冷喝:「住手。」
袁桀往旁邊一望,收回枴杖,向後一退,所有守衛立即趴在地上跪好了行禮:「門主。」
我一轉頭,但見那一襲黑袍已經行到我的身前。
方纔那一擊已經用光了這身體裡所有的力氣,我只能跪在地上,勉強撐著身體不要倒下。看著面前這人在我身前蹲下,他那身繡了暗紋的尊貴黑袍鋪散在地,染了塵埃。
而他卻只是盯著我。
那雙透徹卻藏滿了秘密的眼睛裡,映著我的身影。仿似是我眼花的錯覺似的,我竟見他唇角有一瞬間的顫抖,他抬起手,指腹輕輕在我臉上遊走,手指粗糲的觸感,讓我恍惚之間,仿似見到了在劍塚的那天,那個突然出現在我身邊的小醜八怪。
我讓他去外面引開那些仙門弟子,我打算用他的命來換自己的命。
而他對我說:「我可以為你放下一切,只要你安好。」
哼,扯呢。
看我現在這樣,除了我的安好,你一切都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