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嫣這具身體太過疲憊,不由自主的往旁邊一斜,我控制不住,墨青一伸手,攬住了我的胳膊,將我微微帶進懷裡。
而在這一瞬間,芷嫣這具身體仿似有千鈞重一般,我竟感覺到墨青的胸膛與手臂,有幾分把控不住的微顫。
我不懂他顫個什麼勁兒,我只覺得有點不甘。
我擋個老頭子的枴杖,都跟從地獄走一遭一樣。而他不過一句呵斥,便止住了所有風波。這麼威風帥氣的事……明明是以前都是由我來做的呀!
「門主。」袁桀道,「屬下正在懲處逃逸的修仙者,您這徒弟,不惜以身犯險想要救他呀。此舉……」
「那又如何。」墨青開了口,這四個字徑直將袁桀一噎,誰都沒曾想,墨青竟會說出這四個字來。
包括我。
我愣愣的抬頭望向墨青,看見了他輪廓完美的光潔下頜,聽他不容他人置喙的冷冷下令:「我自有定奪,你且回吧。」
言語中,自有他的威嚴決斷,與之前醜八怪,到底是不一樣了。
袁桀握著青鋼枴杖的手一緊,手背青筋凸顯,但很快又壓了下去,只沉聲答了個「是」,便身形一動,霎時消失在了原地。
墨青眉眼一掃,看向旁邊被嚇傻了的守衛們:「去傳南山主。」
南山主顧晗光是萬戮門的大醫師,當年我花了好多功夫,用了許多法子,才將這個已經隱居世外被世人傳成傳說的「醫神」給挖到萬戮門來的。
為的就是害怕在未來有一天我被打成重傷,或者中了劇毒,下面小的來不及給我找到神醫,我就死了。於是未雨綢繆的先將神醫備著。
可世事難料,我該死的時候還是死了,備著神醫白給墨青佔便宜了。
而現在墨青這是……要讓顧晗光來給我治傷?
我有點懵了,他為了這個芷嫣這個身體,幾乎不講道理的在北山主面前偏袒我,現在還要動用南山主來給我治傷?這和他之前那冷臉臭脾氣愛搭不理的風格差別有點大呀……
這一天沒見,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嗎?
我心裡回憶著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那是前天,在藏書閣裡,我小施計謀調戲了他,然後他就……悶不吭聲的走了。
看他今天這個表現,莫不是……
那天的勾引,其實已經在他內心深處已經落下了巨大的印記,給他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他回去沉思了一天,經過無數思想掙扎,無數心理活動,本打算放棄這個身為仙門弟子且形跡可疑的我,可萬萬沒想到我今天受傷,卻傷痛了他的心。他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已經愛上了我,然後按捺不住心裡澎湃的愛意,衝上前來,在北山主面前偏袒我,又傳南山主來給我看傷。
我覺得自己的推得很有道理。因為外面那些情情愛愛的話本子,不都是這麼寫的麼。
我抬頭瞅了他一眼,見他也正垂頭盯著我,黑眸如晦暗深淵,可因著他將我全然映在瞳孔之中,這身淺色衣裳,倒襯得似眸中有光芒。他唇角抿緊,聲色微帶沙啞的問我:「傷得如何?」好似自己忍了痛一般。
我心道,雖說百來年前救了他一命,養了他一段時間,最後還死在了他手上,但我還是不得不承認,這麼多年來,我真的一點都不瞭解他啊。
小醜八怪你竟然這麼純情,只是笑一笑摸一摸,居然就上鉤了!我還準備了一系列勾引你的後手呢,現在你讓我用給誰看?
不過這也倒省得麻煩。
「師父……」我弱弱的開口,喚了他一聲,不再費力撐著身子,讓自己完全倒進他懷裡,他將我接住。我抬起手來,佯裝要抓他衣服,將手撫在了他胸膛心口處,此刻,只需要運氣,化指為利爪,穿透他的胸膛,便可將他的心臟,挖出來了。
我寒了眼眸,運轉體內氣息……
啊,他大爺……
我竟然忘了芷嫣這個身體有多不經用。此時竟然一點內息也沒有了。
於是我只好當真將他衣服拽住,一抬頭,對上了墨青的目光。他盯著我,就是這雙眼睛,每次都會讓我感覺自己被他看穿了一樣,在我死之前如此,在現在也是如此。
我莫名的覺得,他此刻已經知道了我是誰,也已經知道了我剛才想對他做什麼。可他不動聲色,像是即便我真要挖出他的心,他也會一聲不吭的任由我去挖一樣。
可墨青這樣的人,走到這個地步,憑什麼會讓我去挖出他的心,他又憑什麼在知道我是路招搖後,還讓我活著,威脅他的地位?
難不成還能因為他喜歡路招搖?
我暗笑這個想法太天真。
魔道,即便墨青現在毀了鞭屍台,推了掛屍柱,可他永遠推不倒在這條道裡,人心對於權勢的渴望。這條道裡,誰都如此,沒有哪一種愛,能凌駕於對權勢的追求之上。
所以他現在不殺這具身體,甚至愛上了這個身體,那是因為他認為這身體雖然奇怪,但不會對他的地位產生威脅,對他根本利益沒有損害。
我需得把握著這個度,在他愛著的這個階段,找個機會,把他做掉。
「師父……剛才我都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努力讓芷嫣的身體擠出淚光,波光瀲灩的看著墨青。戀愛中的人嘛,總是會心疼比較弱的那一方的。
而墨青果然眸光微微一動。
「不會。」這兩個字說得那麼沉,他答得過於鄭重,讓我有點沒料到。
「你若想見我,我便會在你身邊。」
恍惚間,我有點理解當初為什麼我會死在這個小醜八怪的手上了。因為,他的言行舉止,處處都讓我無法理解。我這兒還覺得沒勾引到他呢,他就已經愛上了。我那兒覺得還需要再誘惑一下加深感情呢,他就開始海誓山盟了。
我剛放放下鉤,魚就自己蹦簍子裡了。真是嚇煞釣魚人。
我咳嗽了一聲,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這時身側一道風來,拯救了沉默的尷尬。
是顧晗光來了。
這幾年來,他也沒什麼變化,還是一個一臉老成的小孩模樣,已經是開春的天氣了,他也依舊裹著厚厚的雪貂,唇色泛著蒼白:「你找我?」他和墨青說話,即便我在墨青懷裡,他也沒有費神垂眸看我一眼,這說話的調調也與當年同我時差不多,不帶半點恭敬的。
不過因為他是顧晗光,這世上唯一一個可以和閻王搶人命的人,所以我默許了他有這個資本。
「嗯。」墨青喚他,「給她看傷。」
顧晗光聞言,這才瞅了我一眼。他是個小孩身體,這輩子都不會再變成大人了,站著的時候和墨青半跪著差不多高。他目光只在我身上掃了一圈:「些許皮外傷,內息耗損過度,不用治,吃點補氣調息的藥,調理些時日便好。」言罷,他問墨青,「背後那個反而傷得重些。」
我聞言,這才想起,哦,對了,我是為了救那個柳滄嶺才弄成現在這副德行的。
我在墨青懷裡蹭了蹭,從他肩膀上往身後望去,只見柳滄嶺趴在地上,跟死了一樣一動不動,而芷嫣跪在柳滄嶺身邊轉頭,哭兮兮的看著我:「你快別調情了,滄嶺哥哥都要死了。我才是要再也見不到他了。」
那就幫著治一下吧。
我話還沒說,墨青便徑直將我打橫抱起作勢要走:「處死。」
咦,什麼?
我又不懂了,墨青你這也是看心情看喜好在管理門派麼?你不是施粥這種事兒都干了麼,怎麼現在又要處死人了呢?說好的務農呢?
「師父……」我抓了抓他胸膛的衣服,「他是……呃……」
芷嫣機智,見我想不起柳滄嶺與她的關係了,便立即在一旁補充:「是與我一起長大的師兄,是我青梅竹馬的哥哥……」她說著,像是觸到了心裡最酸軟的地方,嘴角一顫,「是與我尚有姻親的良人。」
於是我就總結了一下:「是我極親近的人。」
墨青眉頭一蹙:「你想救他?」
「對啊。」我費了那麼大把力氣,可不是為了送一個死人出塵稷山的。
墨青嘴角有些緊,看他神情,竟不太情願救柳滄嶺。
小醜八怪,你現在不是很仁慈嗎,為何該我希望你仁慈一下的時候,你偏偏就狠下心腸了呢?
我倏爾轉念一想,墨青現在喜歡我呢,他這表現,難道這是在……吃醋?
為了救另外的男人把自己弄成這副狼狽的模樣——這是讓墨青,不高興了。
呵,你們這些佔有狂。不就是希望我心裡眼裡全是你,看這個世界除了你以外全是醜八怪嗎。我滿足你就是了嘛,何必搞出人命。
「師父。」我往他懷裡蹭了蹭,「讓他走吧,我不想在一顆心裝滿你的時候,還有要留個地方讓對別人的負罪感佔據。」
芷嫣在一邊哭一邊指著我的鼻子罵:「你不要用我的嘴說那麼噁心的話!」
哼,小丫頭,懂什麼,人家的戀愛都是這麼談的。
看吧,墨青這不就沉默了嗎。還沉默得有點久呢!顯然是對我的甜言蜜語沒有抵抗力了。
「治好以後,丟出塵稷山。」他冷聲吩咐。
顧晗光蹲在柳滄嶺旁邊開始把脈,準備施針,抽空說了句:「趕緊走。」還是老樣子,連門主也敢趕。一點見不得別人在他面前成雙成對。
墨青也沒耽擱,抱著我便回了無惡殿。
我看了一下他帶我回來的這寢殿,竟是我以前的寢殿。門主的寢殿現在想來是墨青在住,而他竟然把我帶到了這裡。
嗯……果然是愛意來的波濤洶洶,讓他迷失其中啊。
「你先好好歇息。」
他將我放到床榻上,走到一旁點了燈,便至外間拿了一盒丹藥進來。看見那盒丹藥,我眼睛亮了亮。
九轉回元丹,保命救人,提升功力,增加修為的利器啊!像芷嫣這種級別的修仙弟子,吃一顆打坐一宿,便可讓傷勢痊癒,修為大漲。
「師父,這個……我可以吃嗎?都是我的?」
「嗯。都是你的。」
我往盒子裡晃了一眼,粗略一數,裡面約莫有六顆九轉回元丹,光吃這玩意兒,一個月內,我必定能讓芷嫣變得比一般中級魔道弟子還要厲害,那可是人家修個二三十年也不一定能修到的程度。
「九轉丹雖好,短時間內卻不可連續服用。」墨青說著,只從盒子裡拿了一顆出來給我,「今日你內息耗損嚴重,吃藥之後好好打坐調息。十日之後再來找我給你第二顆。」
什麼,你怎麼那麼摳。給人東西還分批次的?我知道九轉丹不能天天吃,可也不用隔十天來一顆吧。這樣拖得我一個月能辦好的事,得拿五十天才能辦妥。
算了,他現在是門主,他說了算。
我認命吃下一顆九轉丹。
丹藥滑入食道,進入胃裡,登時一股充盈的靈氣便從身體內部慢慢流轉到了四肢百骸。我閉了五識,沉浸在一片黑暗當中。以往練功我皆是如此,而這一次,我卻像是詭異的有了第六感一樣,一直覺得墨青那雙眼睛,就在旁邊盯著我,一整個晚上的時間,都不捨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