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看到晚霞褪去,天色從擦黑直至落下黑幕,顯出漫天繁星,坐在我身邊的墨青也沒有半點要起身離開的意思。
好像和我在這兒坐著看星星就能看到天荒地老似的。
他不著急,我卻被這沉默憋得有些受不了了。
昨晚沒燒到紙錢,今天白天也沒燒,今天晚上再不去找人燒錢的話,這一天的時間便算是浪費了呀!
我雙手在身前交叉,正打算找個隨便找個話題催墨青離開的時候,墨青卻倏爾開口了:「待會兒我便啟程去海外六合島。」
他主動道出了我的目的,讓我一瞬間無話可說了,便只有「哦」了一聲。
「仙島取劍,瞬行之術會受阻礙,或許兩三日後方能歸來。」
「嗯。」
「我不在的時間……」我以為他定是要警告我,讓我不要到處亂跑闖禍什麼的,結果他卻道,「有什麼想要的,告訴暗羅衛即可。」
咦,這麼放心我?
我要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告訴暗羅衛,我要搶你的門主之位,他們會答應我嗎?
當然這話我是不會說出來的。
青說完他的話,又沉默了下來,可他卻也沒有離開,隔了一會兒,才轉頭看我,黑色眼瞳之中映著的是我的臉龐與夜空的星。他問我:「沒有什麼要與我說的?」
我默了一瞬。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不就是想要關心和愛撫嗎,不就是想要一些窩心的甜言蜜語嗎?等回頭把劍拿回來了,還要誇獎與讚美是不是?我懂你!我滿足你!都滿足你可以了吧?
於是我覆住了他的手背,輕輕握住他的掌心,讓兩人掌心的溫度,溫暖彼此。
我道:「師父,你一定千萬小心,不要受傷,早日回來,我會想你的。」
一旁的芷嫣佯做乾嘔的嫌棄我:「女魔頭,你也真是假得不行了!」
哼,小孩子,你懂什麼,戀愛中的人都吃這一套,你看墨青……
我細細看了一眼墨青臉上的神色……然後即便現在是在可以勾引墨青,我也不得不被他此時的神情弄得有些呆怔了。
他在微笑。不像是小孩子吃到糖的微笑,而像是一個等待了許多年,垂垂老矣,幾乎快絕望的將死之者,終於得到了他心心唸唸的唯一。
只見他垂眸看著我握著他的手,眸光細碎且溫暖,仿似將竊喜、哀傷、羞赫還有幾分小心翼翼混著天邊星光,一同揉碎了放進眼眸之中。
「我會的。」
我說的是逢場作戲的話,用的是虛情假意的心,可卻得到了這麼珍而又重的回復,一時間,我竟是為墨青眼眸之中的這份情緒感到了有些許的……
歉疚?
我竟然覺得……我有點對不起他。
「若還有事暗羅衛無法解決,一切拖到我回來之後再說。」
他留下這麼一句話,便也利落的離開的。因為他剛才討到了他想要的關心有不捨。我卻坐在階梯上,將遠方的山河星幕望了許久。
芷嫣也坐在我旁邊的階梯上畫圈圈:「我覺得厲魔頭對你挺好的,他剛才那眼神……或許真是喜歡上你了呢。孤獨了很久……終於找到個喜歡的人似的……」
我道:「他喜歡的是你。」
「白天的時候,他都和我沒打照面的。」芷嫣道,「就晚上你才與他見面啊,他也就晚上的時候對你才這樣。」芷嫣想了一會兒,「要不你別騙他了吧。把實情和他說了,萬一……他知道你是路招搖之後,還是對你情根深種,也想幫你還陽呢?」
「閉嘴。」我斥了她一句。
斥得兩旁的侍衛噤若寒蟬。
感情這種東西,我不追求,也不信仰。我生而為魔,求的是權勢財富和絕對的力量。若想要多求點別的,累心勞力不說,還不得好下場,這種教訓,我早就吃過了。
我抬起手,看了看芷嫣這雙白嫩的手,這世上男子,喜歡的是對他們沒有威脅的人,比如芷嫣。而厭惡會搶走本屬於他們身份地位的女人,比如我路招搖。
即便我當真付出真心,願為其傾盡所有……
我站起身來,拍拍衣裳,想著方纔那點時間,以墨青的瞬行之術,此刻估計已經行到了海邊某處了吧,接下來要出海入仙島,便只有慢慢飛過去了。
我扭了扭腰,活動了筋骨,道了聲:「我去燒紙了。」便也掐了個瞬行術,眨眼行至了江城。
與上次來江城一樣,我買了香蠟紙燭,到了花街橋上,拿布撐了招牌,往橋上一坐,等人前來燒紙。
這次來的時候,因為憶起了一些過去的小破事兒,心情有點沉鬱,於是我盯了兩個長得比較醜的人,將他們強拉過來燒了紙錢,欺負了人,我要稍舒爽了一些。
可我到底不是姜武,也不是以前的路招搖了,即便我在給路招搖燒紙,但在他們眼裡也沒那麼可怕了。於是在我剛剛打算坐在橋邊安心招攬生意的時候。
挨過欺負的人,不服氣了。
那人帶了一群人過來。
將我這擺攤的小橋堵了,人人都提著大刀,氣勢洶洶。一副要好好找個事兒的陣勢,嚇得要往這邊走的人,全部繞了道。
剛才被我欺負過的削瘦竹竿男從一堆人裡站了出來,一點也不似剛才被欺負時,那聳頭搭腦的模樣了。他插著腰,挺著胸,仰著下巴,恨不能拿鼻孔看我:「哼,別以為你是個女人我今天就不會教訓你。爺我在江城,還輪不到你到我頭上來拉屎!」
我掃了這群壯漢一眼,覺得有點開心。小竹竿一個人被欺負了還不夠,現在又給我帶了這麼大一堆人來讓我欺負,陰間的賬戶上又可以記好多筆錢了呢。
「你現在要跪下來和我認錯,磕三個響頭,叫我聲爺爺,再回去陪我睡一晚,或許我還能饒你一命。」
哦,很好嘛小竹竿,江湖排名第一的找死話都說出來了,那我不殺你,也真是對不起你的請求了!
我眸光一寒,正是要擼袖子動手之際,忽聽那群提刀壯漢背後傳來一聲慘叫。聲色之淒厲,幾乎撕裂耳膜。所有人聞聲皆轉過頭去,隨即眾人一怵,集體變了臉色。
像是有無形的力量從中間擠過一樣,他們從方纔的氣勢洶洶開始變得顫抖,焦躁,然後主動讓開了條道出來。
我一瞅,瞅見了姜武以及上次跟著他的那兩個下屬之一。
而此時姜武手上正拿著一個血淋淋的手臂,是他剛從那後面的一個壯漢身上活生生撕下來的。
壯漢捂著傷處,疼得滿地打滾,姜武卻似見也未見一樣,對慘叫之聲亦是充耳未聞,只將那還在痙攣的手臂隨處一扔,丟進橋下河水裡,他目光也落在了我身上,然後咧嘴笑了:「我聽說有人又在橋上擺攤燒紙了,我猜就是你,果然沒錯。」
聽見姜武如此與我說話,小竹竿的臉色登時變得煞白。
姜武走上前來,對著我旁邊的一堆紙錢感慨了一句:「哇,又是這麼多,你這麼費心費力的給路招搖燒紙,她能派你工錢不成?」
我琢磨了一下:「算是有分成。」
姜武哈哈大笑,正笑著,旁邊的小竹竿倏爾抖著腿跪了下去:「姜……姜大俠,小的有眼不知泰山,不知道這是您朋友。小的……小的……」
他話沒說完,姜武倏爾沉了面色,轉過頭去:「哦對,剛才那話是你說的。」
小竹竿拚命的在地上磕頭:「對不住對不住,姑娘我該死,我嘴賤,我……」沒繼續聽他吵下去,週遭登時壓力一重,小竹竿渾身動作立時僵住。是在過於強大的壓力之下,失去了動彈的能力。
「差點忘了收拾你。」他說完這話,手臂一揮,只見一道鮮血從小竹竿的脖子上噴濺而出,而他的腦袋,已經像秋天割稻草一樣,被「唰」的割掉了。
腦袋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咚」的一聲掉進河裡。
只剩個身軀還跪在橋上,在短暫的鮮血噴湧之後,身體癱軟下去,一地的血順著橋上青石板彎曲的弧度流淌下去,染濕了那些小竹竿叫來的打手的鞋子。
我早對這種場景沒太大感觸了。而這些一個個看起來極為壯實的大漢,卻全部開始瑟瑟發抖。他們淌著冷汗,推搡著往後退,動作也不敢太大,甚至連驚呼也不敢叫出來,在他們之間,氣氛壓抑且沉重,每個人的呼吸都變得急促又小心翼翼。
一群被嚇到的獵物……
「哎。」我喚了他們一聲:「退什麼,燒了錢才能走啊。」
他們沒動,直到姜武喊了一句:「沒聽見嗎,燒了錢才能走,不燒錢的……」他笑了出來,笑容張狂又可怖,「是想直接去陪葬嗎?」
此言一出,所有壯漢接爭相撲上前來,要去燒紙。
我乾脆站到了一邊,把地方讓開,在一旁抱著手看他們幹活。
姜武在我身邊,看著那燒得旺的火堆,直笑:「我欣賞你,當真欣賞你,你說你叫啥名兒來著。」
「芷嫣。」
「哦,小美人兒這次來江城,是特意要來與我喝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