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朝著貞姐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暫時迴避,又怕她多心,趕上前去低聲解釋一句:「你爹爹這個時候回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我去看看。」
貞姐兒懂事地點頭:「母親快去!」
十一娘撩著簾子進了屋。
徐令宜已由春末、夏依服侍進淨室更衣。
十一娘讓人沏了熱茶,坐在內室臨窗的大炕上等徐令宜。
徐令宜很快就梳洗完畢,穿了白綾褻衣出來,敞著的衣襟露出健壯的胸膛。
他吩咐春末和夏依:「你們退下吧,這裡有夫人服侍即可。」
兩人捧了寶藍色紵絲直裰放在炕上,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十一娘知道他這是有話要說,也遣了身邊服侍的,上前幫他穿衣。
望著眼前烏黑亮澤的青絲,聞著青絲間散發出來的淡淡清香,徐令宜的心情突然間就平靜下來。他有些不忍打破此刻的寧靜,卻又明白,時不待人……思忖片刻,有些無奈地:「五皇子三天前就病逝了!」
五皇子病逝了,而且還是三天前……那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人對看不見未來的事態都會本能的害怕。
十一娘手一抖,襟帶的結子打了兩次也沒有繫上。
「皇后娘娘可還好?」幼子去世,肯定不好。可她心亂如麻,本能地低聲地問。
徐令宜看著她素白的小手微微顫抖,知道她心裡慌亂,輕輕地把她的手包裹在了掌心:「昨天晚上才得到消息。哭了一夜,今天天沒亮就啟程回宮……」說著,安慰她道,「你別擔心,我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已做了安排……」
可此刻,真相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有什麼反應。
「皇上怎麼說?」她靜靜地由他握著自己的手,感覺到掌心的暖意慢慢緩緩傳遞過來——她現在需要喘一口氣,讓自己能更堅強地去面對即將到來的風暴。
徐令宜眼中閃過欣賞。
女人常常會追問細節而本末倒置,十一娘卻直指事件關鍵。
他不由仔細打量眼前的人。
彎彎的柳葉眉,秀氣的鼻子又挺又直,一雙眼睛明亮清澈,讓她初雪般白淨的面孔顯得靜謐而安寧,讓他想到暖玉,靜柔美好,圓潤溫和……看著就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很舒服。
思忖間,他不由緊緊地攥住了掌心的手,感受著她細膩如凝脂般的嫩滑。
「皇上下旨,喪儀視同親王禮。」徐令宜低聲道,「禮部已在擬議此事,明天就應該有結果了。」聲音嘎然而止。
有時候,帝王會採取平衡術……喪儀視同親王禮,並不代表皇上就會追究這件事,有時候,僅僅是一種補償。
念頭閃過,十一娘立刻意識到徐令宜還應該有話對她說。
這個時候,時間很重要,她沒空陪他玩「你猜我猜」的遊戲。
十一娘很直接地問道:「侯爺要妾身做些什麼?直管吩咐!」
真的是很靈慧……
徐令宜眼裡有毫不掩飾的滿意:「我向內務府遞了牌子,等會你就陪娘進宮去看皇后娘娘。」
雖然姐弟倆一起從西山回來,可畢竟君臣有別,未必能隨時見面。
十一娘微一思忖,道:「侯爺可有什麼話要我帶給皇后娘娘?」
「不用。」妻子的反應再一次印證了他對她的印象。徐令宜微微頜首,「皇上這麼多年對皇后娘娘始終如一,一來是皇后娘娘從不干涉外政,二來是皇后娘娘始終視皇上為夫君般的敬重而不是帝王般的敬畏。你要牢牢記得這一點,不可讓皇后娘娘生出什麼其他的念頭。只要皇上一如既往地尊重皇后娘娘,我們徐家就不會有什麼事。你可明白?」
十一娘點頭:「妾身明白了。現在局面對我們有利,皇后娘娘如果心生怨懟,皇上愧意漸無。」心裡卻前所未有的冷。
五皇子逝世,只有他的母親在為他哭泣。其他的人,縱有淚水,也被生存的壓力、世俗的野心所掩蓋……
她從他掌心抽出手,幫他披上外衣:「妾身什麼時候啟程比較合適?」
手掌突然落空,徐令宜感受著掌心的空蕩,突然覺得若有所失。可他並不想去追究這種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情緒,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做。
「不知道要待多久才能見到皇后娘娘。」他的聲音很冷很冷,「吃了飯再去。現在最重要的是要穩住皇后娘娘,切不可再生事端。其他的事,自有我出面!」
他的表情嚴峻,目光凜冽,如出匣的劍,寒光四溢,閃過殺伐之氣。
十一娘打了一個寒顫。
她第一次意識到,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是一個指揮過千軍萬馬的將軍,是一個經歷過生死錘練的軍人……為了活下去,會毫不猶豫地揮刀斬斷他前面的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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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五皇子去逝了,太夫人比十一娘想像中的平靜很多。
她閉上眼睛,神色疲憊地倚在大迎枕上,眼角有水光閃爍。
過來服侍吃飯的三夫人神色恐慌地立在太夫人身後,大氣也不敢吭一下的樣子。
「娘,這是誰也沒有想到的事,誰也不願意發生的事。」徐令宜坐在太夫人身邊,低聲地安慰她,「好在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沒有事。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太夫人一聲不吭。
徐令宜望向十一娘。
十一娘立刻上前,低聲道:「娘,皇后娘娘還不知道怎樣傷心呢?還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剛失幼弟,再不可失去皇后娘娘的庇護……」
太夫人突然睜開眼睛,目光凌厲,沉聲道:「傳膳吧!」
聲音非常的冷靜、理智。
徐令宜和十一娘都鬆了一口氣。
有些話,只能太夫人去說……
這個時候,最忌衝動。
三夫人聽著如大赦般一路小跑著去叫丫鬟。
她們草草吃了飯,三夫人服侍太夫人按品大妝,十一娘也回屋換了禮服重新折回來,和徐令宜一起陪著太夫人去了佛堂。
淨手上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給菩薩磕了三個頭,太夫人雙手合十跪在圃團上喃喃禱告了一番,這才起身道:「走吧!」
十一娘恭敬地應了「是」,扶著太夫人,由徐令宜親自護送上了馬車。
到了東門,下了馬車剛站定,就有內侍迎出來:「太夫人,您可來了!」又給十一娘行禮:「夫人!」
十一娘定睛一看,竟然是雷公公。
他滿臉戚容,恭敬地將兩人迎到了坤寧宮。
一路,都可以看到正在掛白帷的內侍宮女。
到了坤寧宮,卻看見浩浩蕩蕩一大堆宮女內侍立在院子裡。看見她們進來,立刻有個白白胖胖的內待迎了上來,一面給她們行禮,一面低聲道:「皇上在裡面,請太夫人和夫人等等。
「多謝賀公公。」太夫人向那內侍道了謝,和十一娘在門口立等。
雷公公就端了錦杌來:「太夫人坐下來等吧!」
太夫人謝了好意,依舊站著:「規矩不可廢。」
正說著,有小內侍從東暖閣出來:「皇上傳永平侯府太夫人、夫人覲見。」又躬身請兩人:「太夫人、夫人,請隨奴婢來。」
雷公公聽了忙在一旁伺候兩人進了東暖閣。
十一娘沒敢打量,低眉順眼地扶著太夫人進了暖閣,跟著太夫人行禮磕頭。
有個溫和的男聲道:「給太夫人設座。」
十一娘知道說話的是皇帝,更加謹慎,頭也不偏一下,目光只盯著腳下大紅富貴花開的紅色氈毯。
立刻有宮女端了錦杌來。
太夫人連稱不敢。
「這裡也沒有外人,太夫人不必多禮!」
太夫人再三道謝,這才半坐在了錦杌上。
十一娘立刻跟著立在太夫人身後,就聽到皇后娘娘的聲音:「讓您也跟著操心了!」
「皇后娘娘還請保重身體。」太夫人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十一娘就聽到皇后娘娘低低的哭泣聲。
「令宸,」皇上輕聲勸著皇后娘娘,「你都哭了一天一夜了,小心哭壞了眼睛。還有兩位皇兒要你照顧,還有六宮要你統管……何況太夫人在這裡,你這樣,太夫人也跟著傷心。」
十一娘聽著忙掏了帕子擦著眼角——大家都傷心,她要是無動於衷總歸是不好。相比從未謀面的五皇子去逝,她更擔心徐令宜,不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來?不知道徐家是否能安然渡過這些危機。
皇后娘娘聽著就漸漸收了哭聲。
「這裡有太夫人陪著你,朕就先回乾清宮了——還要和禮部商量些事。」皇上說著,十一娘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服磨擦聲,「你別起身。」皇上又道,「好好歇著。等會我再來看你。」
難道皇后娘娘因為傷心已經臥床不起了……
念頭一閃,十一娘飛快地朝著說話的方向睃了一眼。
明黃色五龍捧福的羅帳後果然躺著皇后娘娘,一個身材高大頎長的英俊男子正為她掖被。
「臣妾怎麼躺著……」皇后娘娘話音未落,皇上已歎一口氣,「令宸,今天就破例一次……朕心裡實在是……」然後起身,步履如風地從十一娘身邊走了出去。
十一娘這才敢抬頭。
看見皇后娘娘伏在迎枕上嚶嚶地哭了起來。
太夫人看著也跟著哭起來。
十一娘忙遞了帕子過去。
太夫人接過帕子,一面哭,一面低聲地道:「可憐大皇子和三皇子,一個在路上心急如焚,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