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回來就折回來,怎麼又在春妍亭站了半天?
徐令宜望著十一娘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兒,心中暗笑。
她還不知道自己的性子,越是著緊的事,就越要表現的不以為意出來。
他就對那前半句感興趣。
「怎麼想到去看我?」望著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含了幾分笑意,「我身邊有臨波照顧,還有粗使的婆子,往日也曾在半月泮一住月旬,換洗衣裳一應俱全。你不用擔心!這樣半夜跑過去,倒讓我擔心你巍了腳!」說著,還看了看十一娘穿著大紅繡玉蘭花的繡鞋。
十一娘的腳就下意識地縮了縮。
之前她覺得自己的這句話落腳點是「半路折了回來」,這樣一來,楊姨娘在半月泮就成了一個值得討論的話題……她為此早想好對策。如果他問起,她準備回答他說:半月泮乃是侯爺的書院,楊家被抄,楊姨娘深夜求見,想必有要緊的事商量。妾身一個內宅婦人,自當迴避才是。
說不定徐令宜聽了這話會把楊氏在半月泮說了些什麼話全告訴她!
偏偏他一句不提,盯著前半句話,那口氣,彷彿她情不自禁跑去私會他似的!
十一娘氣結。想著自己不答,倒像坐實了他的話;回答吧,又一時間找不到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情急之下,腦子轉得飛快,人卻坐的越發端正,笑容越發的溫和,眼角不經意間瞥過徐令宜身後和田玉盤裡的瑪瑙雕的櫻桃,隨口就道:「侯爺中午回來看了看謹哥兒就走了,也沒留下來吃飯。丫鬟們採了些香椿,做了香椿酥。因是頭芽,又香又嫩,十分爽口。就準備拿些過去,給侯爺明早的早膳添個菜。」
是嗎?
香椿芽不是要一大早采的嗎?中午他雖然沒有留下來吃午膳,可逗了謹哥兒半天,要是真做了香椿酥,以十一娘的性格,要麼當時就讓他身邊的小廝帶過去,要麼明天一大早差丫鬟送過去,怎麼也不是那種天黑了還跑去半月泮的人!
徐令宜眼睛深處就飛逝過一道促狹之色。
「已經到吃香椿的時候了嗎?」他笑道,「這些日子忙東忙西的,到把這件事給忘了。」然後道,「你沒事就好。讓小丫鬟裝點香椿酥讓臨波帶過去吧!」
早上的確採了香椿芽,不過,不是做了香椿酥,而是做了香椿面。
「沒想到侯爺會過來。」十一娘笑道,「正好杜媽媽奉命來看謹哥兒,看著稀罕,就讓她帶回去了。」又道,「既然侯爺喜歡,明一早我就差小丫鬟去採香椿芽去。」
徐令宜不置可否,道:「家裡還有香椿芽吧?」
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十一娘微微地笑。
真實的謊言,通常十句裡面有九句半是真的!
春椿芽要到太陽升起來前後采才嫩。她吩咐廚房明天一早做春椿餅給徐嗣諄和徐嗣誡吃的,等太陽升起來再採來不及,廚房肯定留了春椿芽。
她笑得燦然,應了一聲「有」。
望著他的目光閃閃發亮,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徐令宜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我一直忙到現在,還沒有吃飯呢!你幫我做碗春椿面吧!」
你想吃,就做給你吃好了!
「好啊!」十一娘笑著下了炕,「這都戌正了,侯爺怎麼還沒有吃飯?」
你不是不吃宵夜的嗎?等會做一大碗,我看你吃還是不吃?
她嫣然巧笑:「侯爺坐一會,面馬上就來!」
徐令宜卻跟著她去了小廚房。
「先是士錚來和我說了半天的話,然後王勵來了。」他坐在灶房的外間的四方桌旁看十一娘揉面,「大家說的興起,一時忘了時間。原來都準備留下來用晚膳的。結果公主府那邊有小廝急匆匆地過來,說有要緊的事讓士錚快點回去。剛擺了飯,王家的總管又來找王勵,說有內侍奉了皇上之命問他幾句話……飯菜剛上桌,楊氏求見!結果到現在肚子還餓著。」
十一娘笑盈盈地聽著徐令宜說話。立在一旁服侍的小廚房管事吳媽媽卻心裡直打鼓。
也不知道侯爺和夫人唱的是哪一出。
就算是要夫人給下碗麵,吩咐小廚房一聲就是了,哪裡用得著夫人親自動手?
侯爺呢,想吃麵坐著喝會茶就有了,竟然親自跑到小廚房來坐著等!
她想到十一娘身體不好,又看見十一娘卸了手鐲的胳膊細細的,手按在麵團上只留個淺淺的印,心裡不由暗暗著急。
揉面是個力氣活,面揉不好,等會麵條下到鍋裡就會成面疙瘩。
一雙眼睛不禁緊緊地盯了十一娘。
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十一娘的衣袖滑了下來的機會,她忙上前幫十一娘挽了衣袖,趁機在十一娘耳邊吶吶地道:「我已吩咐灶上的媳婦在外面揉面了,等會您看著我給您使眼色,您就擀了面,去灶房下面吧!」
十一娘不動聲色地繼續揉面,笑著和徐令宜閒話:「民以食為天。侯爺再遇到這種事還是吃了飯再說吧!」
偏偏那個什麼也不懂,只覺得十一娘動作輕柔舒緩,有種從容不迫的美感,讓他覺得賞心悅目,靠在太師椅上欣賞:「本以為三言兩句就能說完的,誰知道嘰哩哇啦說了半天。」
十一娘笑道:「都說了些什麼?」
不知道楊氏是否說動徐令宜幫忙。
「楊氏說她想出家。」徐令宜風輕雲淡地道,「我已經同意了。明天會讓白總管去幫個找個合適的禪院。到時候你讓人幫她把東西收拾收拾。如果覺得精神不濟,交給文氏去辦也一樣。」
這個消息太突然了!
吳媽媽、竺香、秋雨等人不由面面相覷,繼而靜息屏聲。
十一娘的表情也有些錯愕。
「怎麼突然想到要出家?是暫時到廟裡去住些日子?還是……」
如果是前者,楊氏還有回來的機會;如果是後者,等於被逐出徐家!
「已經決定出家了!」安靜的空間裡,徐令宜的聲音不僅清晰,而且還有些響亮,「到廟裡先做些時間的居士,然後再正式剃度!」
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十一娘心情有些複雜,想問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想著這廚房裡裡外外站了不下十個人,覺得追問下去有些不合適。強壓了心底的疑雲,低低地應了聲「是」:「妾身明天就安排人幫楊姨娘收拾東西!」
徐令宜感覺到十一娘的情緒有些低落,有點後悔提了這話題煞了風景。笑著高聲道:「對了,這面什麼時候能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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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氏被兩個小廝架著出了小徑。
「姨娘,小的們只能送到這裡。」小廝鬆了手,楊氏兩腿一軟,癱坐在了一旁的草叢中,「時間不早了,請姨娘早些回屋。也免得巡夜的粗使婆子當成了不軌之人遭了亂棍之殃。」
腳上的疼痛讓楊氏心神一震。
現在是什麼時候,她不是想著怎樣脫險,竟然混混沌沌如失了心智般的發起呆來。
想到這裡,她忙掙扎著爬了起來。
左腳腳踝傳來一陣刻骨之痛。
難道是巍了腳?
可夜色茫茫,連個人影都沒有……如果高聲喊起來,驚動了巡夜的婆子,問起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抿著嘴,強忍著疼痛,一瘸一拐地朝前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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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裡服侍的都感覺到了徐令宜的用意。
吳媽媽忙笑道:「馬上就好,馬上就好!侯爺要是餓了,灶上還燉著烏雞人參湯。要不,奴婢盛一碗來給侯爺墊墊肚子?」
「不用了!」徐令宜四平八穩地坐在那裡,「就等夫人的面好了!」
他說著,吳媽媽就看見灶上的媳婦從灶間探了個頭出來。
她心裡明白,朝著十一娘使眼色:「夫人,我看差不多了,應該擀面了吧!」一面說,一面遞了擀面杖過去。
十一娘望著滿臉期待的徐令宜,覺得很好笑,剛才一點點不快如雲消霧散……接過了吳媽媽手裡的擀面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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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急地等著花園門口的楊媽媽看到一個身影蹌蹌踉踉地走了過來,驚慌地低低地喝了聲「誰」。
「媽媽,」楊氏的聲音有些虛弱,「是我!」
「姨娘!」楊媽媽大吃一驚,急步上前扶了楊氏,又見她衣衫凌亂,心裡更慌了幾分,「姨娘,您這是怎麼了?」
「媽媽快扶我到一旁的林子裡去。」楊氏望著碧漪亭那漸行漸近的紅燈籠,「只怕是巡夜的婆子。有什麼話,我們回去再說。」
楊媽媽應喏,忙扶著楊氏鑽進了一旁的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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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徐令宜放下筷子,接過竺香遞上的茶水漱了口,「麵條筋抖,春椿清爽。明天還做春椿面吧!」
吳媽媽等人俱鬆了一口氣,然後交換了一個眼神。
還好徐令宜沒有跟到灶房去,要不然,肯定會穿幫的。
「哪裡還有多的!」十一娘端了秋雨奉的大紅炮放在了他的面前,嗔道,「原留著明一早給諄哥兒和誡哥兒做春椿面的!」
沒想徐令宜會一口氣吃了三大碗。
「那就後天給他們做吧!」徐令宜笑了笑,站起身來,「吃多了,要消消食才好。」然後拉了十一娘,「我們到院子裡走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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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媽媽將燈移到楊氏的腳踝處,腳踝已經高高地腫了起來。
「我拿冷水給您敷一敷!」楊媽媽忙道,「明天一早稟了夫人,讓夫人給您請個大夫來瞧一瞧。」
「不用了!」楊氏拉了楊媽媽的衣襟,「你去向文姨娘借點藥油給我擦擦就行了!」
燈光下,她的臉色有點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