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興縣令因病逝於任上,秀水縣令升至太倉州知州,可惜振興是餘杭人,我還為振興惋惜。沒想到湖廣奏請設禾倉堡為嘉禾縣。」徐令宜端起茶盅來喝了一口,「這也算是失之桑榆,收之東隅了。」
六月初二,久候未果的羅振興終於接到吏部的文書,補了湖廣嘉禾縣縣令。六月二十日之前要到任。當天晚上徐令宜就宴請羅振興,給他送行。
「這件事還是要感謝項大人。」羅振興含蓄地笑道,「要不是項大人給侯爺寫信,我就去爭了寧州知縣了。到時候爭不爭得到是一回事,可能會還得罪梁閣老。同樣的是小縣,有項大人和王大人在,比寧州不知道要強多少。」
這句話聽上去有拗口,實際上是,三月間,吏部空出嘉興、秀水兩個富庶縣的縣令,因為振興是餘杭人,同藉不能為官,失去了補缺的資格。到了四月底,寧州縣令調任安義縣令,梁閣老想安排他的一個門生去寧州。徐令宜尋思要不要走走陳閣老的路子,項大人突然來信,讓他們緩一緩,五月中間,湖廣的禾倉堡因為流寇初平,離州治遠,近日會請建縣治撫之,與其和梁閣老爭寧州縣令,不如和梁閣老商量,讓他出面把新設的嘉禾縣縣令給羅振興。
徐令宜精神一振,找羅振興商量:「湖廣指揮使王磊,曾是我的部下,你如果去了嘉禾,有項大人和王磊,有什麼事,兩位大人一定會鼎力相助!」
羅振興正為這件事苦惱,聞言如三伏天喝了冰水般的,通過羅家的路子找到了梁閣老,這件事沒有任何懸念地辦成了。
徐令宜微微地笑:「嘉禾也是窮山惡水的地方,可這樣也容易出政績。吏部考核,不外是稅賦、盜賊、獄訟、戶口、田野、學校。其他的都好說,就是這稅賦上,只怕你要多下些功夫……」
兩個人在書房裡說著話,十一娘則坐在清吟居臨窗的大炕上清理著謹哥兒的衣裳:「……這件刻絲小襖還是當年用我多下來的尺頭做的。顏色又好,樣子也新,把它留下來。說不定以後庭哥兒能用上了!」
阿金笑盈盈地應了「是」。
謹哥兒披著濕漉漉的頭髮就走了出來。
「六少爺,六少爺!」小丫鬟櫻桃拿著帕子在後面追。
「給我吧!」十一娘笑著接過櫻桃手中的帕子,幫兒子擦頭髮,「這麼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顧自己。」
謹哥兒嘻嘻笑,坐到了炕上,隨手翻弄著滿炕的小衣裳:「這都是我的嗎?我有這麼多衣裳啊?」
「當然都是六少爺的了。」阿金笑著端了杯溫水給謹哥兒,「有些還沒來得及穿,六少爺就長高了。」說著,指了一旁堆著一堆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
謹哥兒拎起來看了看,就不感興趣地丟到了一旁。問十一娘:「娘,大舅舅真的要去那個什麼嘉禾縣當縣令了嗎?」
「當然是真的。」十一娘細心地給兒子擦著頭髮,「吏部的公文都下來了。你大舅舅後天就要啟程。」
謹哥兒想到半年的相伴,很捨不得:「幹嘛要去那裡?燕京不好嗎?那麼遠,逢年過節都見不到……」他說著,扭了頭望著十一娘,「娘,您去勸勸舅舅吧?在燕京一樣可以做到五品,何必捨近求遠,跑到那種又窮又偏的地方去!」
官至五品,就可以恩蔭了,就是所謂的封妻蔭子。很多官員畢生的希望就是能過五品這個坎。
「你舅舅可不僅僅是為了恩蔭、做官。」十一娘笑道,「他是想為百姓實實在在地做點事。不想浪費光陰在那些書牘之間。」
謹哥兒沉默良久,輕輕地「哦」了一聲,低聲道:「我知道了……」語氣有些沉重的樣子。
十一娘不由失笑:「你知道了什麼?」拿了梳子幫謹哥兒梳著擦了半干的頭髮。
謹哥兒轉過頭去,歪著腦袋望著她:「大舅舅是想跟五姨父一樣吧!上次我們去文登的時候,大舅舅就說過。」他說著,笑起來,「我也一樣,我長大了,要去嘉峪關……」大大的鳳眼亮晶晶的,神色說不出來的飛揚灑脫。
十一娘愣住。
自謹哥兒回京,她還沒有認真地和謹哥兒談這個問題。一來是覺得江南之行謹哥兒還需要一個消化的過程;二來覺得謹哥兒還小,沒有到選擇的時候。沒想到,他心裡還惦記著去西北的事!
「你這麼早就決定去嘉峪關了嗎?」十一娘梳著頭髮的動作慢慢緩了下來,「你不是跟娘說,諸葛亮草船借箭,計謀無雙,周瑜火燒赤壁,氣勢磅礡……」
「是啊!」謹哥兒笑道,「可我更喜歡西北。天蒼蒼,野茫茫。不像江南,什麼東西都是精緻小巧的,大男人行事,像婦人似的……」
「又胡說!」十一娘嗔道,「你舅舅是江南人,趙先生是江南人,陳閣老、竇閣老,都是江南人,哪一個像婦人?國家大事,還不是由他們決斷?四海昇平,難道就沒有他們的功勞?」
在謹哥兒心目中,江南雖然好,但西北更投他的脾氣。他想去西北。要是娘覺得西北不好,肯定會反對他去,就算爹爹答應了,只怕還會生出許多的波折,一個不小心,可能就真的去不成了!
他要說服母親。
「娘,西北真的很好!」謹哥兒道,「那地方又寬闊又高遠,想跑就跑,想跳就跳……」
「可西北很苦。」十一娘笑道,「風沙吹面,又沒有什麼好吃的東西。你只不過是去玩了一趟,要是天天在那裡,就會厭倦的。就像你天天呆在家裡,總覺得外面有意思一樣。」
「才不是!」謹哥兒急起來。他不顧十一娘在給他梳頭,轉身望著十一娘,「我和爹爹從嘉峪關一直到了哈密衛,天天吃大餅,有時候還會在外面夜宿,可騎著馬跑過一道道的山坡,看著那些土地都在我的腳下,山谷都被我拋在身後的時候,我還是會覺得很有意思。」他說著,笑起來,「不像和舅舅去江南的時候,有個小小的三層木樓就說要摘星,小小一個土坡就是什麼什麼山,巴掌大的一灘水就是叫湖,沒意思……」眉宇間有幾分不屑。
葉默言騎過馬。
當坐在馬背上的時候,人的視野會變得寬廣,大地、人群都在你的腳下,有種俯視眾生的優越感,會讓很多人都著迷。
或者,他僅僅是喜歡騎著馬,無拘無束地奔跑的自由?
「跑那麼遠,就為了騎馬?」她輕柔地問他。
謹哥兒搖頭,沉默了一會,道:「我想做嘉峪關的總兵!」
十一娘錯愕:「為什麼要做嘉峪關的總兵啊?」
「到了冬天,韃子就會跑到嘉峪關搶東西。每年冬天都會死好多人。我還看到有人沒了腿,沒了手,在街上乞討。」謹哥兒的小臉漸漸地繃了起來,「嘉峪關的總兵跟爹爹喝酒,說得哭了起來。說他老了,打不贏韃子。讓爹爹不要責怪他。爹爹也很無奈何的樣子。和嘉峪關的總兵埋頭喝酒,還喝醉了。」他說著,小手緊緊地攥成了拳,「我長大了,要做嘉峪關的總兵,去打韃子。讓他們再也不敢跑來搶我們的東西。」
十一娘望著眼前這個小小的人兒,感覺即熟悉又陌生。
「那你知不知道,打韃子是很危險的事?」她眼角有水光閃動,「一個不小心,不僅沒有打敗韃子,還會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連累你身邊像長安、隨風這樣的隨從也跟著你送死!」
「不會的!」謹哥笑著,拽著十一娘往外走,到了院子中央才停。
院子一旁有一排放兵器的架子,放著長槍、棒、蛇矛等兵器。
謹哥兒上前抽出棒子,揮舞了幾下,空氣中發出沉悶的裂帛聲。他滿意地點了點頭,一棒子打在了旁邊的石榴樹上。
卡嚓一聲,如兒臂般粗的樹枝應聲而落。
「娘!」屋簷下紅色燈籠的燭光照在他的臉上,眼角眉梢的笑容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傲然,「厲害吧!我以後會越來越厲害的!長安、隨風跟著我,決不會送死的。」充滿了自信。
「謹哥兒!」十一娘嘴中苦澀,上前輕輕地摟了兒子,「僅有蠻力是不行的,你還要學會怎樣行軍佈陣,還要學會怎樣與朝中大臣打交道,還要學會怎麼統領將士,」她眼前一片模糊,哽咽著說不下去了,「那是一條很艱難的,很艱難的路……」
兒子走的是條崎嶇小路,她覺得很傷心,可為什麼,心裡隱隱又有種與有榮焉的驕傲呢?
她落下淚來。
「娘,您怎麼了?」謹哥兒奇怪道,腦子裡飛快地轉著,「您是不是怕我去了西北就見不到我了?不會的,我會常常給您寫信,一有空就會回來見您的……」
十一娘抽泣起來。
謹哥兒有些慌張起來:「娘,我,我現在還不去,嘉峪關的總兵說,要等我能穿那雙犛牛皮的靴子的時候才能去西北……」
有雙結實的手臂把他們母子攬在懷裡。
「好了,好了,別哭了!」徐令宜溫聲安撫著十一娘,「謹哥兒會沒事的……嘉峪關總兵,可不是想當就能當的……謹哥兒要是沒這本事,我是不會讓他去的……」
十一娘把臉埋到了那個溫暖的懷抱裡,低聲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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