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青竹巷的人都知道郁家馬上要和衛家結親了。
只是陳氏還沒有等來衛家的媒婆帶著提親的禮物正式上門,先等來了湯太太。
她進門就抱怨:「我不是說讓你們等一等嗎?你怎麼就這麼急不可待的。放眼整個臨安城,有誰比得上李家,比得上李家二少爺。你可不能眼皮子這麼淺,願意給人當上門女婿的,有幾個是好的。」
這話說得陳氏心中生慍,她說話也就不客氣了。
陳氏慢條斯理地喝著茶,淡淡地道:「這要看是什麼人家了。我們家姑娘啊,就有這樣的福氣。李家再好,你之前讓我們等著,不就是因為李家也在考慮讓他們家二少爺給我們家當上門女婿嗎?不過是他們李家沒有衛家有誠意,衛家趕到他們前頭了。湯太太怎麼能說衛家不如李家呢?」
湯太太被嗆得一噎。
陳氏繼續道:「湯太太想必還不知道吧?我們兩家準備在中秋節之前把婚事定下來,到時候請湯太太來喝杯水酒,還請湯太太不要推辭。」
湯太太灰頭土臉地走了。
陳氏朝著她的背影「呸」了一聲,吩咐陳婆子:「把她喝了的茶盅給我扔了。」
陳婆子笑道:「您何必這樣動怒。就算是個舊茶盅,好歹也值幾個銅子。不如留在家裡,等著有行乞的路過我們家討水喝,也能盛盅茶水。」
陳氏冷笑,道:「給行乞的人用都埋汰了別人。」
陳婆子嘿嘿直笑。
陳氏自去督促郁棠繡鞋面不說。
林氏得了湯太太的回話,氣得臉色鐵青,想嚷著這件事就算了,可想想還在家裡鬧騰的小兒子,和把她叫過去喝斥了一頓的婆婆,她說話都不利索了,道:「這郁家,太、太不識抬舉了。」
湯太太以為這件事就這樣完了,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免和林氏生出幾分同仇敵愾來,道:「可不是嗎?那陳氏,更是張狂得沒邊了。不就是生了個女兒嗎?仗著自己有幾分顏色就這個瞧不起,那個看不上的。色衰而愛馳。她就不怕哪天招上門的女婿不聽話……」
誰知道林氏卻翻了臉,道:「又不是納妾?什麼色衰不色衰的?」
湯太太討了個沒趣,想著裴家的太太小姐都沒有這樣潑她的面子,心裡也有點不高興了,草草地陪著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郁家這邊,郁文又請了幾個人去打聽,都說衛家家風好,幾房之間互幫互助,衛小山更是個忠厚孝順的,郁文這才算放了心,和陳氏商量起兩家的婚事來:「既然衛家這樣抬舉我們家,我們也不可讓衛家沒臉。也不用他帶什麼過來了,定親的時候我們這邊拿一百兩銀子,兩頭豬,十壇金華酒,一擔茶葉,一擔米,四季的衣服你看著給置辦好了。總之,不能讓別人挑出什麼毛病來。」
陳氏有些為難地道:「一百兩銀子嗎?還要佈置新房,阿棠的首飾也要添一些……」
一口氣拿出來還是有點困難的。
郁文笑道:「我已經跟佟掌櫃說好了,他借我六十兩銀子,六分利,一年還清。你就放心好了。這些事我心裡都有數,你只管去辦就行了。」
陳氏歡喜道:「佟掌櫃這次可幫了大忙了。他有小孫孫沒有?要是有了小孫孫,我給他們家小孫孫做幾件衣裳。」
「還沒!」郁文道,「他正為這件事犯愁呢!你要是有空,可以和佟太太說說——你之前不是常去廟裡嗎?看看有沒有哪家廟裡靈驗的,讓佟太太也去拜拜。」
陳氏猶豫道:「要說靈驗,當數靈隱寺了。可靈隱寺有些遠……」
郁文笑道:「那有什麼。等我們家阿棠成了親,你正好沒事,和佟太太一起去。還可以給我們家阿棠求個簽什麼的。」
陳氏頓時來了興致,和郁文說起杭州的美食來,還道:「你到時候也去,阿棠也去,我們家就當是去杭州城玩一趟。」
郁文看到妻子這樣好心情,連連點頭,還真在心裡琢磨起這件事來。
不曾想,到了衛家媒人應該上門的時候,衛家的媒人卻沒有來。
陳氏心中暗暗著急,想讓阿苕去打聽打聽,又怕露了痕跡,讓人以為郁家急著嫁女兒,於郁棠的名聲不好,只能在家裡團團轉,偏偏還不能讓別人知道。
等在家裡的郁文則有些生氣,覺得衛家不守信用,對和衛家結親這件事心裡有了芥蒂,又怕陳氏急出病來,只得憋著氣安慰陳氏:「人家說了今天過來,也沒有說是早上還是下午,衛家離我們有四、五里地,若是有個什麼事耽擱了,到我們家就是晌午了,難道別人還來我們家蹭頓飯不成?鄉下人家,米精貴著,是輕易不在別人家吃飯的。」
陳氏笑得勉強,弱弱地道:「話雖這麼說,但不是應該早就準備起來,天不亮就出門嗎?到了下午才來……」
顯得誠意不足。
夫妻兩人正在說著話,來幫著待客的王氏過來了。
她見家裡冷冷清清的,嚇了一大跳,忙道:「怎麼?衛家的媒人沒來?」
陳氏愁著臉搖了搖頭。
王氏臉一沉,道:「這可不是個事。我這就讓阿遠去問問。」
陳氏拉住了王氏,道:「還是再等等吧!也許有什麼事耽擱了。」
王氏只得作罷,心裡很不高興。
這件事自然也就沒能瞞得過郁棠。
她一愣,隨後心裡一陣輕鬆。
覺得若是這門親事就這樣作罷了也沒什麼,她還可以繼續幾年這樣輕快的日子。只怕家中的長輩心中不快,畢竟人也相看了,家裡對衛小山也很滿意。
她去見了陳氏和王氏,見她們在她面前強裝笑臉,不由對自己的不以為意生出愧疚,忙道:「姆媽,大伯母,好事多磨,沒了衛家這門親事,只能說我們緣分不夠,您二位不必傷心難過。」
「你這孩子,」陳氏打起精神來安撫郁棠,「大人的事少插嘴,你的婚事姆媽知道該怎麼辦,你好好呆在屋裡把鞋面繡好就成了。」然後趕了她去屋裡做女紅。
郁棠只得叮囑雙桃一聲,若是衛家有人來就來報她一聲,讓她也知道他們家和衛家的婚事出了什麼岔子。
雙桃苦著臉應諾。
衛家直到過了午時才來人。
而且是衛家的長子衛小元和媒婆一起來的。
還兩手空空,穿著素衣,在腰間繫了根孝帶。
郁家的人心裡咯登一下。
陳氏和王氏在屋裡嘀咕:「衛家這是誰沒了?他們家剛和我們家阿棠要說親,不會扯到阿棠的身上吧?」
王氏當機立斷:「走,去看看!」
按禮,衛小元先去見郁文。
陳氏和王氏包括得了信的郁棠,都在郁文的書房外面聽著。
「郁伯父,」衛小元紅著眼睛,滿臉悲痛地道,「是我們家小山和郁小姐沒有緣分,小山,小山他昨天晚上出去捕魚,沒回來,早上我們才發現,他,他溺水了!」
「啊!」還準備給衛家一個下馬威的郁文手一抖,茶盅落在地上,「匡啷」一聲,茶水濺到了他新換的胖頭鞋上。
「怎麼會這樣?」他大怒,「你們家不知道他要定親了嗎?他還跑去捕魚?你們家就缺這點銀子?」
他心裡卻直呼「完了、完了」,他們家阿棠剛剛和衛小山議親,衛小山就死了,這「剋夫」的帽子只怕是要扣在他們家阿棠的頭上了。
偷聽的三個人也呆住了。
郁文的話說得刻薄尖酸,衛小元剛剛喪弟,換個人都會和郁文吵起來。衛小元不僅沒有和郁文吵起來,甚至連句重話都沒有,還忍著悲痛道:「郁伯父,這件事是我們家不對。我之所以這時候才來,是因為來之前阿爹和我商量了半天,就是怕壞了郁小姐的名聲。我爹的意思是,若是有人問起來,就說和郁家小姐相看的是我們家老三,但我們家老二出了這樣的事,一時半會不能和你們家議親了。你們家就說等不得,再給郁小姐尋門更好的親事就是了。當初也沒有說定是和我們家老二議親還是和老三議親。」
「啊!」這又是個意外。
郁文驚得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屋外偷聽的三個人,特別是陳氏和王氏,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這麼好的人家……這麼好的孩子……」陳氏甚至忍不住就嗚咽起來。
郁棠想到衛小山看自己時歡喜的眼神,也跟著無聲地哭了。
郁文和衛小元聽到動靜趕出來,看見三個淚如雨下的人,郁文不由重重地歎了口氣,人慢慢地緩了過來,歉意地對衛小元道:「剛才是我說話有欠思量,你不要責怪伯父,誰遇到這樣的事,心裡都不好過。你也多勸勸你父母,節衰順變。我等會跟著你去家裡看看,讓她堂兄去給小山上炷香。」
衛家這樣地講道理,喪子之痛時還能顧及到郁棠的名聲,他們應該心存感激才是。
衛小元很是意外,看了幾眼一面落淚一面勸慰著長輩的郁棠,心中一酸。
這大約就是情深不壽了。
小山知道郁家也瞧上了自己,一直興奮得都不知道怎麼好。
可沒想到,卻出了這樣的意外。
若是這兩人能成了夫妻,該有多好啊!
不過,小山不在了,郁家沒有避之不及,郁小姐還因他落了淚,小山泉下有知,想必也會高興的。
他想寬慰郁家的人幾句,郁文已拍了拍他的肩膀,痛聲道:「我這就去換件衣裳,讓人喚了阿遠過來,我和你到你家去。」
衛小元猶豫地看了郁棠一眼,想跟郁棠說說自己的弟弟,轉念又想,就算郁棠知道了又如何呢?不過是更傷心罷了。若是以後過得好則已,若是以後遇到不順之時,總想著這門沒成的親事,豈不是讓她以後也過得不安生。
他最終什麼也沒說,朝著郁家女眷鄭重地行了個禮,出了郁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