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郁文和郁遠從衛家回來,聽到消息的郁博也趕了過來。
一家人坐在廳堂裡說起這件事,郁文毫不掩飾對這門親事的可惜:「真正的厚道人家。衛老爺不說,是個男人,就是衛太太,見了我也是一句苛責的話都沒有,不停地說對不住我們家阿棠,還反覆地跟我說,以後若是有什麼流言蜚語的,都可以推到他們家那邊去。你說,當初我們怎麼就沒有和他們家老三議親呢?要不然也不會發生這件事了。」
郁博聽著也覺得可惜,道:「那明天我也過去給送份奠儀吧!阿遠呢,去給衛家幫幫忙。人家厚道,我們也不能不聞不問的。就算是以後有什麼流言蜚語的,也不能推到衛家人的身上。那孩子人都不在了,還怎麼能壞了他的名聲?我們家的孩子是孩子,別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是這個理。」王氏長歎道,還怕郁棠聽見了不高興,去看郁棠。
郁棠默默地坐在窗邊,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剛剛聽到衛小山死訊的時候,她覺得很震驚,震驚過後,是可惜,可惜過後,卻是濃濃的傷心。
這麼年輕就沒了。
父母得多不好受啊!
推己及人。
想當初,她知道父母遇難的消息,像天塌了似的。
他的死,肯定讓他的父母也覺得像塌了天似的。
讓她心一閒,就會想起他那雙看著她綻放喜悅的眼睛。
郁棠就會忍不住眼眶濕潤。
再想到衛家的厚道,她突然也可惜起這段還沒有開始的緣分。
她懨懨地坐在那裡,連話都不想說。
王氏走過來輕輕地摟了摟她,低聲道:「阿棠,這不關你的事。人這一生還長著呢,這不過是個小小的坎,時間長了,就好了。」
陳氏這才驚覺自己忽略了女兒的感受,忙走過來和王氏一起安慰她。
郁棠不想讓家中的長輩擔心,打起精神來和她們說著話,最後還問她們:「我能去給衛家的二公子上炷香嗎?」
陳氏和王氏面面相覷,想了想,遲疑道:「阿棠,我們都知道你傷心,可我們家畢竟和衛家沒有什麼來往,你去不合適。」
郁棠點頭。
她雖然可憐衛太太失去了兒子,卻更要照顧好自己母親的心情。
等到第二天郁遠去衛家的時候,她讓郁遠幫她給衛小山敬炷香,寬慰衛家人幾句。
郁遠一口答應了。
衛太太知道後哭成了淚人,直說衛小山沒有福氣。
郁遠看著黯然神傷,接下來的幾天都在衛家幫忙。
衛小山因沒有成親,又是暴亡,父母叔伯都在世,按禮是不能葬入祖墳的,更不能停靈七七四十九天。衛家的人就商量著把衛小元的次子過繼給衛小山,這樣,衛小山就有了子嗣,能入祖墳了。可問題是,衛小元此時只有一個兒子,過繼的事得等他有了次子再說,這摔盆打靈之人怎麼辦?
衛小元提出來讓幼弟衛小川代替。
衛家的人都覺得可行。
衛小川紅腫著眼睛答應了。
衛家的長輩就定了給衛小山停靈二七十四天。
衛太太不答應,要給兒子停靈三七二十一天。
但守三七,又要多花些銀子。衛家當初之所以答應給一個兒子去郁家做上門女婿,就是因為兒子多了花銷太大,特別是還有個讀書極有天賦的小兒子衛小川,家裡有點負擔不起了。
衛父想得更遠一些——死者固然重要,活著的人更重要。
他傾向於守二七。
衛家父母有了矛盾。
郁文從郁遠那裡知道後,拿了二十兩銀子和陳氏去了衛家。
郁棠則心情低落,想去和馬秀娘說說體己話。
前世,李竣墜馬;今生,衛小山溺水。
她怎能沒有什麼想法?
馬秀娘也知道了衛家的事,自然歡迎郁棠來家裡做客,不僅如此,她還貼心地把家裡的弟弟打發去了章慧那裡,買了很多零嘴點心招待郁棠。
郁棠滿腹的心思,在見到馬秀娘之後,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馬秀娘善解人意,郁棠不說,她也不提,就靜靜地陪郁棠在她家院子的芭蕉樹旁坐了半天,什麼話也沒有說。郁棠臨走的時候,她還問郁棠要不要她去家裡陪。
郁棠心裡暖暖的,心情頓時好了很多。
她緊緊地抱了會馬秀娘,這才打道回府。
只是坐著轎子剛剛進了青竹巷,她就發現家門口圍了好幾個鄰居。
郁棠心裡一緊,催著抬轎的快走,沒等轎子停穩,就撩簾下了轎。
有認識郁棠的鄰居看了忙道:「郁小姐,你去了哪裡?你們家裡被偷了。阿苕已經去找郁老爺了,你也快回家看看吧!」
郁棠嚇了一大跳,推開人群就進了門。
陳婆子正在掃地,看見郁棠回來就快步迎上前來,道:「小姐,沒事。不過丟了幾刀肉和半缸米。」
郁棠皺眉。
臨安城這幾年風調雨順,幾乎路不拾遺,很少出現這樣的事情。就是後來災年,裴家也開倉放糧,又關了城門拒絕流民進城,也幾乎沒有出現偷竊之事。
可見裴三爺做了裴家的宗主,還是做了些好事的。
郁棠道:「你仔細查過了?」
「仔細查過。」陳婆子道,「太太庫房的東西我還一一對照了賬冊的,都還在。」說到這裡,她慶幸地拍了拍胸,「還好我半路折了回來,要不然我罪過可大了!」
郁棠仔細地問了問,原來陳婆子見家裡沒人,準備去隔壁串個門,走到半路想著說話的時候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拿了針線過去做,這才撞破偷東西的人,沒有偷更多的東西走。
「那你沒事吧?」郁棠關心地問。
陳婆子紅著臉道:「沒事,沒事。早知道我就不出門了。」
郁棠道:「以後注意些就是了。」
陳婆子抱怨道:「我們這青竹巷這麼多年都沒有誰家丟過什麼東西,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混賬東西。」
郁棠道:「報官了嗎?」
「報了!」陳婆子道,「隔壁吳老爺幫著報的官。只是這門沒壞窗沒撬的,只怕是報了官也查不出什麼來。」
主要還是丟的東西不貴重,衙門不會重視。
不管怎麼說,家裡被陌生人闖進來過……郁棠都覺得心裡瘆得慌。
郁文和陳氏還是到了晚上才回來,聽說這件事,郁文心裡也覺得瘆得慌,吩咐阿苕:「你去買條大黃狗回來看家。」
從前他們家不養狗,主要是那時候郁棠還小,怕嚇著了郁棠。如今遭了賊,卻不能就這樣不聞不問了。
阿苕應聲而去。
郁棠問起郁文去衛家的事。
郁文歎息,道:「衛家不願意收我們家的銀子,還是我好說歹說,衛家最後才收下了。但只說是借,給我們六分息,三年之內還清。」
郁棠有些驚訝。
她沒有想到衛家家底這麼薄。
郁文道:「你瞎想什麼呢?去年有幫他們搾油的人病了,他們家不僅幫著看了病,還收留了那家的兩個孩子,手頭就有些不寬裕了。」
陳氏聽著說起了衛家:「衛老爺和衛太太都是大善之人。他們家還有位表小姐,說是衛太太娘家侄女,自幼喪母,被養在衛家,衛太太當自己親生的閨女似的,教識字還教管家。這次的葬禮,內宅的事,多是那姑娘在旁邊幫襯。我瞧她行事作派倒和衛太太有幾分相似,精明卻不失和善,真是難得。」
郁棠對這些不是太有興趣,她道:「那衛小山的葬禮,定了幾七?」
陳氏道:「定了三七。」
那就好!
郁棠在心裡歎氣。
外面有男子高聲說話的聲音。
郁棠等人還以為是衙役過來查今天的盜竊案,郁文沒等陳婆子稟告,就推門走了出去,誰知道進來的卻是個面生的白胖男子。
他穿了件靚藍色團花杭綢直裰,圓頭大腦的,看見郁文就急聲地問:「您是郁惠禮郁老爺嗎?」
「是我!」郁文應道。
那男子明顯神色一鬆,道:「我是從杭州過來的。魯信魯老爺您認識吧?」
郁文和隨後出來的陳氏、郁棠俱是一愣。
那男子已道:「我是太湖人士。前些日子和他同在一家客棧落腳。五天前他飲酒過量,突然暴斃在了客棧。客棧的老闆報了官。官府讓自行處理。客棧老闆曾聽魯老爺說和您是八拜之交,見我返鄉,就讓我來給您帶個信。看您能不能幫他買副棺材把他葬了。不然客棧的老闆就把他拖到義莊去了。」
「啊!」郁文和陳氏、郁棠面面相覷。
這都是什麼事啊!
陳氏對那男子道:「那您應該去魯家報信吧?」
男子苦笑,道:「我去了。可人家說了,魯信和他父親與魯家已出了五服,平日裡也不來往,魯信臨走前把祖宅都賣了,而且還為了多賣幾兩銀子,賣給了外人。他是死是活都與他們沒有關係。」那男子可能是怕郁文和魯家的人一樣不管這件事,又道:「反正我的信已經帶到了,您去不去幫他收屍,那是您的事了。我還急著要回鄉呢,就不打擾您了。」說完,轉身就走了,連口茶都沒有喝。
郁文來回踱著步。
陳氏道:「你不會,真的要去杭州給他收屍吧?」
郁文看了一眼郁棠,道:「我還是去一趟吧!就當為我們家阿棠積福了。」
陳氏欲言又止。
她想到了衛家。
做了好事,餘蔭後人。他們只有郁棠這一個女兒,只要是好的,就盼著能落在她的身上。
陳氏跺了跺腳,吩咐陳婆子給郁文準備行囊。
郁棠原本想阻止的,轉念想到父親這一生都與人為善,魯信就是再不好,人已經死了,再也不可能麻煩父親了,為了讓父親安心,就讓父親走趟杭州好了。
就當是做好事了。
前世,她沒了魯信的消息。
不知道魯信是像現在一樣死在了外鄉?還是因為她父母去世了和他斷了音訊?
這又成了一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