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裴彤這樣上面有祖輩壓著,旁邊有叔輩盯著,後面還有一堆堂兄弟排隊等的世家子弟,能被家中長輩看重,帶著出去交際應酬,認識一些世家子弟,是個極其難得的機會,為了給長輩們或是故交留下一個好印象,那樣的場合通常都像個跟班似的在旁邊伺候著,別說自作主張離開了,就是想多說兩句話都要想了又想。
顧曦也是出身於這樣的世家豪門,自然知道裴彤的不易。
聽了裴彤的話,她不由得心中一軟,原本冰冷的話語就帶上了幾分真誠,變得溫情起來:「大太太,今天沒有派人去探望郁小姐,你知道嗎?」
裴彤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自記事起就在京城,呆在父母身邊,覺得自己是這個家裡的長房嫡孫,他這一輩的老大,家中的資源當然要先緊著他,等他有了成就,也得照顧弟弟妹妹們的。因此他一直以來都是志得意滿的。
可等他回了臨安才知道。他雖然是他這一輩中的老大,家中的資源卻不是先緊著他的,他想要用家裡的這些資源,就得拿出能讓人信服的本事來。不僅如此,裴家還有兩個讀書可能比他更厲害的裴禪和裴泊。
就像從前太陽都是圍著他轉,可是現在一下子變得陽光同樣也會落在其他人的身上。
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適應。
好在他被父親教養,從小就養成了遇事堅韌不拔的性子,不到半年就調整了過來。
否則他們這一房哪有現在這麼好的日子?
從前他答應和顧曦的婚事,一是因為傷心,覺得表妹已經不在了,他娶誰都是一樣的。二來是他看到自己和弟弟在裴家艱難,有些想借了顧昶的力量,跳出裴家這攤泥沼的想法。對顧曦並沒有太大的感覺。
如今顧曦這麼一問,他眼睛一亮。
母親的為人他自然是知道的,自尊心太強,太高傲,明明有些事不應為之,偏偏要去做。
郁小姐出了什麼事他不知道,但顧曦專程來問他這一句,可見她母親又做錯事了。
自父親去世之後,他已不求能得到母親的幫助,只求母親不要再拖他的後腿了。
他沉聲道:「我今天一天都陪在二叔父身邊,直到三叔父派了人過來讓二叔父去法堂主持今天的捐贈儀式,我這才隨二叔父到了法堂。郁小姐怎麼了?我母親又做了些什麼事?」
顧曦聽著長長地鬆了口氣。
她就怕遇到個愚孝之人。
那她就算是有十八般武藝也沒有可施展之處。
她把郁棠暈倒的事告訴了裴彤,隨後沉聲道:「我知道大太太喜靜不喜動,可如今大家都眼睜睜地盯著郁小姐住的地方,我是覺得大太太就算覺得沒必要親自去探望郁小姐,也應該派個婆子去問候一聲。畢竟還有個二太太在老夫人面前服侍。」
這樣對比下來,太明顯了。
也會影響裴彤兩兄弟的聲譽。
顧曦深知說話技巧的重要性,她就是靠這把繼母壓得死死的。
她溫聲道:「大太太傷心難過,哪裡有心情應酬那些當家太太,給大老爺守孝期間也不好四處走動,你們兩兄弟又是在京城長大的,別人對你們肯定很陌生。越是這個時候,你們就越應該跟各房多走動才是。別人知道了你們的好,有什麼事自然也就會為你們說話了!」
正是這個理兒。
裴彤很聰明,回來沒多久就發現了這個問題。可他畢竟是做兒子的,又是男子,內宅的這些交際應酬他不方便出面,其他的人就更不敢進言了。
他仔細地打量著顧曦。
十八、九歲的年紀,皮膚白裡透紅,黛眉杏眼,雖沒有十分的漂亮,卻氣質文雅,一看就是讀書人家的姑娘。
加上還有副玲瓏心腸。
裴彤一下子對顧曦滿意起來。
也許這就是緣分天注定!
他一直等著表妹,表妹卻夭逝了。他和顧小姐相隔十萬八千里,卻將要娶了顧小姐為妻。
裴彤微微歎了口氣,收斂起心中那些悲歡,誠摯地向顧曦道謝:「多謝你!要不是你提醒,我還不知道這件事。我晚上回去了就和母親好好商量商量這件事。不過,你也應該聽說了,我母親不怎麼管事,只怕這些事以後還是要麻煩你。以後若是聽到什麼,還請你能多跟我說說,免得我們做出什麼失禮的事來自己還不知道。」
這就是聽進了她的勸。
顧曦很是滿意。
她以後是要和裴彤過日子的,要是裴彤心裡偏向了大太太,她說什麼都聽不進去,她的日子必定艱難。
裴彤那邊還忙著,她不敢耽擱,和裴彤說了幾句話,就各自散去。
顧曦往自己屋裡去,不免要經過郁棠住的地方。
她支了耳朵聽。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郁棠住的地方已點起了燈籠,燈火輝煌的,彷彿連天空都照亮了幾分,非常地打眼。而院子裡隱約傳來的笑聲,又囂張地告訴那些來參加昭明寺講經會的人,這裡是多麼地熱鬧,院子裡的主人是多麼地受歡迎。
顧曦胸口就像壓了塊大石頭似的難受。
荷香道:「我們要不要進去打個招呼?」
「給郁棠抬轎子嗎?」顧曦冷冷地瞥了大紅色的如意門一眼,道,「她配嗎?」
荷香嚇了一大跳,差點去捂了顧曦的嘴,還好顧曦也就只是說了這麼一句,就昂首挺胸,快步離開了。
郁棠當然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她正聽青沅向裴二太太和楊三太太說著史婆子的事:「……就那麼一扎,劉婆子就不疼了。我覺得她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不然胡總管也不敢介紹到家裡來。至於能不能強身健體,美容瘦身,那就得試試了。」
二太太和楊三太太連連點頭。二太太甚至道:「先不說那些,我這幾天累得慌,明天再把她叫過來,幫我鬆鬆筋骨也好。從前倒是聽說過宮裡有這樣的醫婆,沒想到我們臨安也有。」
楊三太太道:「太后娘娘就喜歡按摩。據說宮裡養了七、八個會按摩的醫婆,輪流當值,每天都要按一會兒。」
「那敢情好!」二太太高興地道,「我們都試試。郁太太也一起。這樣的機會太難得了。」
「我,我也一起?!」陳氏從來沒有想到讓陌生的外人給自己按摩,想想就覺得彆扭,道,「還是不了吧?我在旁邊看看好了。」
「哎喲,我們一起有個伴兒,你怕什麼!」二太太笑道,問青沅,「明天那醫婆還進來給郁小姐艾灸嗎?定了什麼時辰?我們找她按摩,來得及嗎?」
郁棠忙道:「來得及!她說這艾灸也不能時間太長,最多三刻鐘。您別看她在我這裡呆了一下午,實際上多半的時候都在和我說閒話。」
二太太一聽說閒話就有點不願意了。
郁棠忙解釋道:「倒沒有說別人家的事,就拿自己說事了,還挺逗樂的。」
「可不是!」陳氏笑道,「還沒有說家裡的公婆妯娌什麼的,說的全是她自己的事。」
這是個有分寸的!
楊三太太也來了勁,問郁棠艾灸的感覺如何?想著自己要不要也跟著體驗一番。
眾人正高高興興地說著,裴宴過來了。
楊三太太疑惑地拿出自己的懷表看了看,道:「三老爺這麼晚了來幹什麼?」
郁棠下意識地不敢答話。
陳氏同樣很茫然,道:「也許是過來看看阿棠怎樣了?三老爺上午也來看過阿棠。畢竟是在昭明寺暈倒的。」
裴家又資助了講經會,於情於理都應該多多關心郁棠的身體。
眾人釋懷,楊三太太笑著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就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再來看你。」
她最後一句,是對郁棠說的。
郁棠要起身送楊三太太和徐小姐,兩人不讓:「你這病剛好,還是好好在屋裡養著吧,別為了這樣的小事再累著自己了。」
她見推脫不了,加上知道楊三太太是裝病,在屋裡肯定不好玩,遂邀請道:「那我們明天要不要一起用早膳?昭明寺的素餡大包很好吃,我讓廚房多給我們送幾個來。」
徐小姐也覺得不錯,笑著搖了搖楊三太太的衣袖。
楊三太太覺得出來走走也好,道:「那我們明天就早點過來。」
陳氏高興地應了,送了徐小姐和楊三太太出門。
二太太也覺得天色不早了,裴宴來的時候打了聲招呼,就帶著裴家的幾位小姐告辭了。
郁棠見裴宴面色不佳,請他在廳堂的圓桌前坐下之後,親自給他沏了茶,道:「是昭明寺師傅制的茶,大家都覺得不錯。您可喝得習慣?要不要讓青沅姑娘去拿些您慣用的茶葉過來?」
「不用!」裴宴看著郁棠紅潤的臉龐,雙眸生輝,神采奕奕的,覺得心情很好,笑道,「我沒那麼講究!」
還不講究?!
郁棠眼角的餘光飛快地掃過裴宴的腳。
他穿了雙看似普通的黑色雙梁鞋,兩條脊卻鑲著金銀絲線,略有光線,就閃耀生輝……還有鞋邊上繡了同色雲紋……
她是女子都沒有這麼講究好不好!
也不知道他所謂的「講究」是怎樣一副模樣?
郁棠在心裡腹誹,面上卻絲毫不顯。轉身親自去端了個小小的九宮格攢盒給裴宴做茶點,恭聲道:「三老爺過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