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何況周少瑾說得誠心誠意。
郭老夫人不由得哈哈大笑,道:「我年輕的時候到擔得起你這句話。只是老太爺在的時候常嫌我喜歡惹是生非,管閒事,我為此還和老太爺大吵過一架。現在年紀大了,精神不濟,做起事來常常丟三落四的,想管也管不了,也懶得管了。可見這世上的事都是此一時,彼一時。從前總覺得天大的事,再過幾年回頭看看,也走來了。再過十幾年回頭看看,也不過如此了。所以這人還是要放寬了心,高高興興地活著才好。」
周少瑾覺得郭老夫人說的話非常有道理。
前世,她經歷了那麼多的事,總是想著去死。
可後來怕姐姐傷心,怕姐姐擔了惡名,她慢慢地挺著,也挺過來了,多活了十幾年。
她陪著郭老夫人說了幾句,郭老夫人就催她去忙自己的事去:「……笳丫頭這麼鬧了一場,此時肯定想找個體己的人說說心裡話,你去陪陪她,也好安安她的心,別總這麼沒頭沒腦的到處亂蹦。這次是她運氣好,可這人不能總是憑運氣。你把我這句話也帶給她。聽不聽就看她自己的了。」
老夫人真是典型的面冷心熱。
周少瑾心裡暖暖,對老夫人就不由的親近起來,抱了老夫人的胳膊軟軟地「嗯」了一聲,道:「我去去就來。」
老夫人剛強慣了,沒有女兒,三個孫女雖然都是在她的膝下長大的,程箏莊重,程簫傲氣,程笙嬌俏,沒有一個人像周少瑾這樣憨憨的卻又惹人憐的。就不由地摸了摸她的頭,讓呂嬤嬤送了她出門。
呂嬤嬤對著周少瑾臉上的笑容又盛了兩分。
家裡來了客,主持一府中饋的婦人才有資格讓她相送。二表小姐不過是出門去看看笳小姐,就把她給派上了。從前也就箏小姐有這樣的待遇,現如今二表小姐也趕上了箏小姐。
她親自給周少瑾打了簾子。
周少瑾沒有在意。
她心裡全裝著程笳的事。
要不要把李敬的打算告訴她?
她知道之後會不會沉不住露了餡?
要是她這病還得繼續醫治,李敬留了她在九如巷養病,會不會耽擱了時間,讓程笳和那個什麼知府的兒子訂下親事?
萬一定下了親事,李敬又怎麼解這個結?
周少瑾覺得自己的太陽穴隱隱作痛。只盼著程池快點回來就好。
池舅舅回來了,這件事也就不用她操心了!
門口當值的丫鬟撩簾服侍她進了三房歇息的廂房。
那廂房三闊,一明兩暗。一面住著李老安人,一面住著程笳和姜氏,因一院子女眷,程瀘歇在了別處。
周少瑾進去的時候程瀘和程笳剛吵完架,他鐵色發青地坐在中堂前的太師椅上,姜氏則紅著眼睛坐在他的對面。看見周少瑾,程瀘勉強地朝她點了點頭,姜氏則頗有些不自在地道:「多謝你來看她!笳丫頭有些不好,剛睡下……」
竟是要逐客的意思。
周少瑾臉色通紅。
程瀘沒有作聲。
可能是怕程笳在她面前竹筒倒豆子似的說出些讓他們覺得丟臉的話吧?
如果是平時,周少瑾定會扭頭就走了,可想到李敬所托,她厚著臉皮留在了原地,正色地道:「既然笳表姐睡了,我就不見她了。不知道笳表姐的傷勢如何了?還需不需要繼續用釋慧大師的藥?」
這幾句話問得很有些深意。
程瀘和姜氏都猜是郭老夫人讓她來問的。
姜氏就道:「笳丫頭已經沒事。釋慧大師剛才來看過,又給開了一副藥,說是吃了這副藥就好了。你瀘大舅舅正準備去和老夫人商量後天啟程回九如巷。」
這就好!
周少瑾鬆了口氣,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誰知道她的話音剛落,屋裡傳來程笳的聲音:「少瑾,我已經醒了!你進來陪著我說說話嗎?」又道,「我和少瑾情同姐妹,又一個院子裡住著,瞞得過一時瞞不過一世,你們這樣有意思嗎?」
「你……」姜氏聞言就要跳起來,卻被程瀘一把拽住了,道:「你少說兩句吧!」
姜氏忿忿地別過頭去。
程笳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面色臘黃,人看上去很憔悴。
她苦笑著扭過頭來對周少瑾道:「你肯定覺得我很傻吧?我也沒有想到我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可我只要一想到要嫁給別人,和別人一起生活,我就一刻鐘也呆不下去。哪怕是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願意……」
周少瑾慢慢地走了過去,坐在了床邊的錦杌上,指使旁邊服侍的小丫鬟去給她叫碗冰鎮的綠豆沙進來,道:「……天氣太熱了!」
不過是到門口去傳個話。
小丫鬟不疑有他,笑著應聲去了。
周少瑾急急地道:「李敬要帶你走,又怕你的病非釋慧的藥不可,你想辦法把藥弄到手,我去通知李敬。」
程笳頓時眼眶泛著淚花,緊緊地握住了周少瑾的手,道:「少瑾,我一輩子都感激你!」
周少瑾微微地笑了笑,還是忍不住道:「值得嗎?」
「值得!」程笳說著,原本枯黃的面孔像鍍上了一層釉似的光彩照人,「以後縱被無情棄,我也知道他此時待我是真心的。」
周少瑾兩世為人,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灼熱的心情。
或者說是,沒有這樣大膽的念頭。
她又想起集螢的話來。
是為了個好名聲裝模作樣地過一輩子,還是順應本心自由地活著……
周少瑾又開始有些恍惚。
去傳話的小丫鬟回來了,她笑道:「二表小姐,綠豆沙很快就到了。」
周少瑾笑道:「我差點忘了,老夫人曾囑咐過我,讓我夏天的時候不要吃冰鎮的東西,還是算了吧?」
她不想在程笳的屋裡久呆。
想必李敬一得到消息就會動手,她在這裡呆的時間長了,事後不免會被姜氏懷疑。
姜氏懷疑她不怕,她就怕連累了長房。
周少瑾起身告辭。
程笳拉了她的手求她:「你幫我照顧翠環!」
她還臥病在床,李敬能把她弄到手就不錯了,不可能再帶上翠環。
而周少瑾並不是寄居在程家的窮親戚,她身邊有周家的世僕服侍,反而更能護著翠環。
周少瑾點了點頭,回了她和郭老夫人落腳的廂房。
郭老夫人正和關老太太在說話:「……不管笳丫頭的病怎樣了,我都準備等會就啟程回去。他們整天這樣吵吵鬧鬧的,我頭痛。」
關老太太也正想脫身,郭老夫人的話正中她的下懷,忙道:「我和你一塊回去!」
郭老夫人頷首。
周少瑾上前給關老太太行了禮。
郭老夫人就道:「你來的正好。我已經讓丫鬟婆子們下去收拾行李了。你再去趟三房,代我向她們辭個行。」
這樣一來,三房就更加覺得周少瑾是受了郭老夫人之托來問程笳病情的。
周少瑾眼睛微澀,輕聲應「是」,去了三房。
三房的人果然這麼想了。
等到周少瑾等人收拾好了,程瀘和姜氏親自來送郭老夫人等人。
郭老夫人也沒有多說,逕直上了馬車。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關老太太打道回府。
第二天下午,程瀘面色蒼白,腿腳發軟地闖進寒碧山房,跪在了郭老夫人的面前:「大伯母,求您快點讓子川回來吧!程笳不見了!李敬也不見了!肯定是李敬那個登徒子誆了程笳去了。這事既不能聲張又不能報官,我只能來求子川了。他這幾年管著家中庶務,三教九流的都熟,我們三房出錢,您能不能讓子川幫我把程笳找回來。我可只有這麼一個女兒……」
郭老夫人瞥了神色自若的周少瑾一眼,道:「你快起來。我這就讓人給四郎送信!」
程瀘點頭,半晌也沒有站起來,還是呂嬤嬤扶了他一把,他這才跌跌撞撞地出了上房。
郭老夫人歎道:「可憐天下父母心!」讓碧玉拿了自己的對牌請外院的管事安排人給程池送信。
可讓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隔了一天,李敬竟然請了媒人上門向程笳提親。
媒人態度之恭敬,拿出來的聘禮之豐厚,讓向來富有的三房都大吃了一驚。
姜氏勃然大怒,騰地站起來就要把媒人轟出去。
程瀘卻陰沉著臉把媒人留了下來,並接了李敬的庚貼,對那媒人道:「若是想娶了我們家姑娘過門,讓他尋對大雁來做聘禮。」
此時大雁日漸稀少,求親都以鵝代替。
媒人喜出望外。
李家大爺曾說過,不管婚事成不成,她只要走這麼一趟,就賞她十兩銀子。
姜氏不肯。
等媒人一走就和程瀘鬧騰起來。
程瀘紅著眼道:「那你想怎樣?難道讓笳丫頭去給那小子作妾嗎?」
姜氏愣在了那裡。
向來不管事的李老安人聞訊趕過來,看見姜氏的樣子冷冷地笑了笑,陰陽怪氣地道:「你這到底是嫌棄李敬不好呢還是嫌棄他的出身不好呢?」
程瀘一個冷眼瞥了過來。
姜氏打個了寒顫。
知道大事已去。
她反對的理由一直都是李敬的出身。偏偏李敬是婆婆娘家的侄孫。說婆婆娘家的侄孫出身不好,不就是說婆婆不好嗎?
她頹然癱坐在了太師椅上,覺得自己白養了一個女兒。
當天下午,李敬就送了對大雁過來。
再三天,兩家訂下了婚約,程笳被送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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