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程笳回來了,周少瑾鬆了口氣,覺得這才是她心目中的那個李敬,不以強勢壓人,處處都把程笳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春晚卻笑道:「二小姐,笳小姐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守門的婆子讓她進來她也不進來,怕是唯恐老夫人不喜,您還是去看看她吧!」
周少瑾奇道:「她怎麼一回來就亂跑啊?」
捧著大把蜀葵花的小檀笑著走了進來,接言道:「是李老安人說的,李家沒那麼多的規矩,笳小姐只管安安心心地把身體養好,高高興興地嫁過去就行了。為了這句話,瀘大太太如今都躺在了床上,李安老人卻派了身邊的李嬤嬤過去襄理瀘大太太主持中饋,瀘大太太一氣之下索性什麼也不管理,李老安人今天給笳小姐買架拔步床回來,明天給笳小姐買套紅木椅回來,聽如意軒的人說,僅家什就有五套了,可聽李老安人話裡的意思,這出嫁,最好是成雙成對,還要湊一套才體面,差管事去了杭州,說是要在那裡採買些楠木回來。連瀘大老爺都看不下去了,勸了李老安人幾句,李老安人就不高興了,說她幫笳小姐買的東西全都用的是她老人家自己的貼己銀子,又沒有動用三房的一分銀子,誰要是看不下去,誰要是心裡不痛快,就當著她老人家的面說,不要在後面嘀嘀咕咕做小人。還說,她老人家的陪嫁,她老人家想怎麼就怎麼。程家什麼時候窮得要算計媳婦的陪嫁了!言下之意是指瀘大老爺受了瀘大太太的慫恿,爭她老人家的體己。
「瀘大老爺唯唯諾諾地一句多的話都不敢說。瀘大太太則氣得幾天都沒有吃。就是證大爺,也只能裝著什麼也不知道的。
「誰還敢去管笳小姐啊!」
這件事周少瑾還是第一次聽到。
她不由「哦」了一聲,笑道:「小檀,我沒想到你的消息這麼靈通!」
小檀面色微紅,道:「我也是仗著從小在府裡長大,比旁人多認識幾個人罷了。」
多認識幾個人也是優勢!
周少瑾嫣然笑著去見了程笳。
程笳還真是怕被郭老夫人訓斥,拉了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旁的湖邊石凳上說話:「……你都不知道,自從你上次病了之後,郭老夫人就把這賬算到了我的頭上。我可不想再去惹她老人家了。」
周少瑾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程笳,見她神采飛揚,和幾天前相比像變了個人似的,這才真正的放下心來,笑道:「老夫人是面冷心熱,你去給她老人家賠個不是,說幾句好話,她老人家的氣也就消了。」
程笳吐舌,道:「我可不敢。要去你去!」
人和人之間也是要講緣分的。
周少瑾也不勉強她,道:「你也真是的!就算是要去找李敬,也要好好策劃一番才是,怎麼能就這樣貿貿然就跑了呢?我們當時多擔心了,生怕你有什麼意外……」
程笳赧然地打斷了周少瑾的話,道:「你別說了!那幾天李敬天天在我的耳朵邊說這些話,我的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了。你就別跟著嘮叨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已經在李敬面前發過誓了,以後再也不做這種讓親者擔心的事了。你就饒了我吧!」
看來李敬並沒有被程笳沖昏頭腦。
程笳就得有這樣一個人管著!
周少瑾抿了嘴笑。
程笳就拿了個巴掌大的雕牡丹花的紫檀木匣子出來,道:「這是李敬給你的謝禮!」
周少瑾很是意外,欣然收下。
程笳笑著道:「你打開看看。是我和李敬一起挑的。」
周少瑾打開了匣子。
鋪了棗紅色的漳絨的匣子裡靜靜地躺著五顆祖母綠寶石。個頂個的鴿子蛋大小,晶瑩艷麗的綠,讓春色都黯然失色。
「這……」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這麼好品相的祖母綠寶石,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送給你的!」程笳得意地道,「好看吧!我就說你會喜歡——李敬還準備送你紅寶石呢!」
「很漂亮!」周少瑾由衷地道,想了想,大大方方地收下了,「我很喜歡!」
大不了程笳出嫁的時候自己給她添箱的時候也尋個好物件就是了。
程笳見自己挑選的東西周少瑾喜歡,也很高興,和周少瑾嘰嘰喳喳地說了半天李敬。
周少瑾卻想著程池。
瀘大舅舅讓老夫人給程池帶信的時候,老夫人並沒有理會。
池舅舅肯定還會按著預定的時候回來。
只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等到回到家裡,知道李敬和程笳訂了親,肯定很驚訝。
想到七情六慾從來都不上面的程池會露出驚訝的表情,周少瑾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程笳推她:「你傻笑什麼呢?我剛才說的話很好笑嗎?」
周少瑾根本不知道程笳說了些什麼,含糊其辭地道:「我覺得有點好笑。」
程笳臉色緋紅地湊到了周少瑾的耳邊道:「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她答應了什麼啊?
周少瑾的神色有些懵懂。
程笳不悅道:「你現在怎麼這樣?說話不算數!答應幫繡兩件褻衣的……」
原來是這件事。
好說,好說。
周少瑾有些心虛,忙應下了。
程笳轉陰為晴,興高采烈地走了。
周少瑾吁了口氣,回了上房。
郭老夫人問她程笳來找她做什麼,她直言以告。郭老夫人想了想,笑道:「你去和她商量了圖樣就回來,別在如意軒逗留。我猜著姜氏趁著笳丫頭出嫁之前還會鬧騰一番的。」
周少瑾對郭老夫人的話自然是深信不疑。
她連連點頭,給程笳畫了七、八個褻衣的圖樣,第二天用過早膳就去了程笳那裡。
周少瑾因給關老太太和郭老夫人都做過針線,雖然東西不多,卻十分的精巧新穎,且大氣又不失明快,很得大家的讚賞。因而李老安人知道了她的來意,不僅賞了她一件羊脂玉荷花筆洗,還留了她用午膳。
她記著郭老夫人的話,午膳推辭不過,但用過午膳不管李老安人和程笳的拘留,執意要回寒碧山房去:「……笳表姐和我從小一塊兒長大,這是她求我做的針線,我還繡兩方帕子給笳表姐。東西雖小,卻是我的一片心意。早些繡出來才好。」
李老安人聽了十分的妥貼,攔住了繼續留她的程笳,親自送周少瑾出了上房。
周少瑾這才自然了些。
春晚也道:「老安人要是總這樣客氣,我也不敢往三房去了。」
因還沒有出三房的地界,又是議論李老安人,周少瑾心裡始終帶著幾分警戒。聽了春晚的話雖然很想笑,但在笑之前卻習慣性朝著四周睃了睃。
此時正值正午,家中的僕婦多在午休,四周綠樹匝地,靜謐無聲。
一襲天青色的袍角卻毫無徵兆地闖入了周少瑾的眼簾。
她大吃一驚,忙將笑聲嚥了下去,定睛打量那天青色的袍角。
衣料是上等的杭綢,細膩順滑,袍角下是一雙天青色鑲玄邊胖臉鞋,月白色淞江三梭細布的襪子,整潔清爽。
周少瑾立刻想起一個人來。
程輅!
這是前世程輅慣用的打扮。
她的心裡頓裡有慌張起來。
這是三房的內院,按道理程輅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才是。
可程輅是程家的子弟,若是有事進了院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周少瑾沒有多想,朝著春晚就使了個眼角,然後提了裙擺,輕手輕腳地躲在了旁邊一棵合抱粗的大槐樹後面,屏氣凝神,想等對方毫無察覺地離開這裡。
春晚並沒有看見那襲袍角,卻忠心耿耿以周少瑾馬首是瞻,什麼也沒有問,動作甚至比周少瑾更靈活地躲到了旁邊的那棵大槐樹後面。
不一會,就有聲音隱隱傳了過來:「……證從兄,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誰?如果是二房的沂大伯,那他又怎麼會送我去岳麓書院讀書?瀘大伯就更不要說了,對我們這些子侄向來寬厚有加,又一心向學,是誰也不可能是他老人家。四房的沔大伯,還不至於去指使吳知府和林教諭,五房的汶叔父正為諾從兄的婚事忙得團團轉,就更不可能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了。
「我腦袋都想破了,實在是想不出來來。只好悄悄地來商量證從兄!
「證從兄,您說,有沒有可能是……」
聲音戛然而止。
竟然真的是程輅!
周少瑾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了。
那邊就傳來程證「嗤」地一聲笑,道:「你這是在懷疑池叔父呢?還是在試探我的口氣呢?相卿兄,我們三房可惹不起長房,我更加惹不起池叔父,你想找人給你說項,恐怕是找錯了人!」
程輅聞言冷笑道:「難怪外面的人說起九如巷來只知道長房出了個程嘉善,二房出了個程有儀……與兩位從兄相比,保明兄的確略有遜色。恕我看錯了人!保明兄,保重。我告辭了!」
保明是程證的表字。
周少瑾心中微沉。
程輅和程證互稱表字,也就是把對方放在同等的地位上。
他們雖然話不投機,骨子裡卻是認同了對方的。
果然,幾聲「卡吱卡吱」的腳踏樹枝的聲音之後,程證突然道:「相卿,請留步!」
樹後一陣沉默。
半晌,程證低聲道:「相卿,並不是我不想幫你,而是我們三房真的惹不起長房。我實話跟你說吧,我寒窗苦讀,為何中了秀才就不再下場,不過是因為前祖曾經得罪過長房和二房,長房和二房這麼多年來一直耿耿於懷,壓得我們三房不能在仕途上出頭,只能與那商賈一較高低。這也是為何我姑母會嫁給潘直那個窮酸出身,我母親非要我妹妹找個讀書人家的緣故。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我自身難保,沒辦法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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