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輅被除名的時候閔葭還沒有嫁進來,等她嫁進來了,九如巷已經分了宗,京城這邊要不是幾代的世僕要不就是新買進來的,世僕懂規矩不會亂說,而且也覺得程輅這樣一個被程家趕了出去的人也沒有什麼值得說的,新買進來的不知道,閔葭自然也就對程輅的事一無所知。不過落款既然姓「程」,說不定是程家的族人,有表字,可見這個人是有功名的人,
閔葭有些拿不準這個叫程相卿的人找自己做什麼——程家內院的事有袁夫人做主,外院的事有程許做主,不管程相卿找她幹什麼,她好像都幫不上忙,何況她從來沒有見過程相卿,於她就是外男,就更談不上見面不見面的事了。
她把信交給小丫鬟,道:「給大爺去處置。」
小丫鬟應聲而去,不一會折了回來,戰戰兢兢地道:「大爺不在屋裡,說是被老爺罰去跪祠堂了。」
程許說出這樣的話來,是誰都得去跪祠堂。
郭老夫人走得時候她婆婆氣已經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好點了沒有?自己這個做兒媳婦的要不要過去安慰安慰婆婆?以她婆婆的性子,只怕是打落了牙齒和血吞也不願意她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吧?
閔葭躊躇著,後來還是去了袁氏那裡。
袁氏氣得躺在了床上,程涇正坐在那裡勸慰她。聽說是媳婦過來了,袁氏忙朝著程涇搖了搖頭。
程涇不由得歎氣,道:「如果當初你娶了個門庭低一點的媳婦,此時身邊也有個媳婦陪著說說話了!」
家裡出了這種事,袁氏要面子,怎麼也是在身為閔家大小姐的兒媳婦面前丟臉的,那就只能瞞著,就是瞞不往,也要掩耳盜鈴。
袁氏不悅道:「那樣的媳婦一抓一大把,有什麼要的?難道我們家還天天出這樣的事不成?」
「一家人在一塊兒過日子,上牙齒還有和下牙齒打架的時候呢?」程涇道,「我覺得有些話你還是和閔氏說清楚好。」
袁氏沒有吱聲。
她現在的心思全不在這上面,她一直想著程許的話。
「我對他掏心掏肝的,他怎麼能這樣指責我呢?」袁氏說著,心像被剜了一刀似的,眼淚也忍不住又落了下來。
程涇皺眉,道:「以後嘉善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從前把孩子交給你,也是想著我在京裡事多,沒有時間顧暇他,他在京裡沒有個管頭,怕他跟著那些紈褲子弟學壞了。現在既然一家團圓搬到了京城,你管好內宅的事就行了……」
袁氏張大了嘴巴,半晌才道:「你,你也在怪我嗎?」
兒子的確不能長於婦人之手。
程涇從前覺得自己的妻子是閣老子女,他們幾兄弟皆是母親養大的,妻子就算是比不上母親也比一般的婦人強些。早些年看她教養程許也的確盡心盡力,他這才把孩子交給袁氏的。卻不曾想最終還是把兒子養歪了。
這世上也沒有哪個女子比得上他母親。
程涇心裡這麼想,表情裡不免就透露出幾分來。
袁氏心都涼了,哭道:「你怎麼這麼想?我這些年來在老家幫著你打理家務,伺候婆婆,養育子女,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如今孩子這樣了,我比誰都傷心,你不安慰我,反而責怪我……」
程涇真心不想說什麼了。
這麼多年來,正是因為他念著妻子的不易,才會這樣的尊重她,才會在京城為官這麼多年連個通房都沒有……
他心情煩躁地站了起來,道:「你好生歇歇!我去看看娘,也跟二叔父商量商量嘉善的事。」說完,也不待袁氏說什麼,逕直離開了內室。
袁氏又急又氣,胸口絞痛,額頭冒著冷汗就倒在了床上。
屋裡頓時一陣慌亂。
等到袁氏的乳娘追出去的時候,程涇早已沒有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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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成門陳立的宅子外院書房裡,程輅正神色不定地聽著小廝回話:「……說是她一個內宅婦人,不好見外男。讓您有什麼事去找他們家大爺。」
小廝一面小心翼翼地說著話,一面打量著程輅的神色。
程輅的神色就更不好看了。
沒想到程許竟然一路順利地考中進士,接下他是不是要考庶吉士,留在翰林院觀政了呢?
他望了望自己身上讀書人才能穿的襴衫,臉色更難看了。
陳立好不容易幫自己恢復了秀才的功名,他不用改名換姓再考一次。可就這樣,他耽擱的這幾年也補不回來了——從前他和程許還只是些微差距,如今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
他有今天,全是程家害的!
程輅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
小廝嚇得兩腿發軟。
還好門外傳來當值小廝的聲音:「姑爺,四皇子府的管事過來了,說浴佛節快到了,下面的人孝敬了四皇子一些香燭,四皇子瞧著品相還好,特意吩咐府裡的管事送了些過來。可老爺不在家,您看這禮單?」
四皇子府?
太子死了,二皇子、五皇子、七皇子沒的沒,貶的貶,朝中最有能力的就是四皇子了。
皇上又立了皇太孫,等到皇上殯天,四皇子的一個親王是跑不了的。
「大奶奶平時怎麼辦的,你們照辦就是了。」程輅深深地吸了口氣才能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番話來。
入贅,就沒有資格處理這些事。
誰知道那小廝卻很快地折了回來,恭敬地道:「大奶奶說,外面的這些事,姑爺當家作主就行了。」
程輅氣息微平,道:「那就把人帶過來吧!」
小廝去請了人進來。
四皇子府的管事恭敬地行了禮,客氣話說了一大通,拿出禮單遞給了程輅。
程輅沒有多看,隨後把禮單交給了家裡的管事,言明會等陳立回來的時候親手交給他。
管事千恩萬謝地走了。
程輅這才開打禮單瞥了一眼。
就這一瞥,已讓他有些瞠目結舌了。
送來的禮單裡居然還有半斤龍涎香。
那可是皇家才能用的東西,比黃金還要珍貴。
他想了想,拿著禮單去了陳氏那裡:「我們要不要回個禮什麼的?」
「要!」陳氏想懷個孩子,可一直沒有動靜,請了御醫過來調理身子,整天就盯著那幾副藥,聞言淡淡地道,「爹爹的規矩,不管別人給我們家送什麼東西,要麼推了,要麼就折半回了禮。」
程輅遲疑道:「四皇子府可是送了不下四千兩銀子的禮……不太好吧?」
陳氏笑道:「又不是只有四皇子給我們家送禮!除了太子殿下的,我們家還沒有還過整禮呢!」
太子嗎?
程輅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感受到了大太監們的厲害之處!
他有片刻的沉默。
陳氏還以為是自己拔了他的話讓他的自尊心有些受不了,忙笑道:「不過回禮的事也不急,等爹爹拿定回禮也不遲。反正外面的這些事我們也不懂。」
程輅點了點頭。
等陳立回來,就把禮單遞給了陳立。
誰知道陳立不以為然地看了一眼,吩咐管事的:「就照著兩千兩銀子回禮好了。」
程輅欲言又止。
陳立還是很喜歡這個女婿的,不管怎麼,是金陵九如巷程家的子弟。
見狀就笑著問道:「姑爺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程輅想了想,道:「不瞞岳父,我覺得此時我們應該和四皇子交好才是!」
不虧是世家子弟,就是被遂了出來,也有這樣的眼界和胸襟。
陳立和藹地道:「此話怎說?」
程輅壓低了聲音,道:「岳父服侍了皇上一輩子,皇上殯天,自然會對岳父有所安排。可我看歷朝歷代的近侍,不是安排去守了皇陵,就是安排出宮榮養。可這當值的時候誰沒得罪過個把小人,這些小人做起亂來又讓那些遠離了禁宮的近侍們最為頭痛。如今皇太孫才十歲,幾個皇叔均是年富力強。這出水痘、染天花,哪樣不是難過的坎?我覺得岳父還是要多留條路才好。雖然不至於說去巴結四皇子,可也犯不著得罪他。」
陳立看程輅的目光就多了一分深意,笑道:「沒想到你還挺關係朝中之事的!」
「誰能不關心朝中之事?」程輅正色地道,「天子一怒,浮屍百萬。我們不想著陞官發財,可也不能禍及家眷啊!」
陳立笑了起來,道:「皇上這些日子有些不舒服,原本我不應該離宮。可又擔心你們小夫妻在家裡不會過日子,這才出來看看的。既然你這麼說了,這件事就交給你好了。四皇子府的人問起來,你就說我一直沒有回家。」
如果成了,他自然有好處。如果不成,他大可從中周旋。
程輅喜出望外。
仕途不怕晚,就怕朝中無人提拔你,在一個冷板凳上坐個十年二十年也沒有人理。
只要能搭上四皇子這條船,程許也好,程池也好,都只能在旁邊看著。
程輅在心裡冷笑。
想著剛才陳立的話裡的意思,他送走了陳立之後,就商量著陳氏擬了一份給四皇子府的回禮。
四皇子收到了回禮,立刻叫了心腹的幕僚過來:「你說,劉公公這是什麼意思呢?」
幕僚笑著仔細把禮單看了看,道:「怕是想腳踏兩條船。」
四皇子微微笑,眼底閃過一絲雀躍。
如果無所懼,又何必改變呢?
可見陳立那個老匹夫也覺得自己會當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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