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竇家的親眷都到了,外面喧囂忙碌,新娘子的屋裡反而沒什麼人。
竇昭悠閒地用了早膳,紀詠過來了。
他問竇昭:「你真的準備嫁給宋墨啊?」
竇昭這次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道:「我覺得他人還不錯!」
紀詠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瞪著眼睛說了句「懶得理你了」,甩著袖子走了。
竇昭莞爾。
紀詠,至少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整治宋墨一頓。
當然,她不認為宋墨就會吃虧,可紀詠能尊重她的決定,她還是很高興的。
趙璋如跑了進來:「壽姑,我以後可以去看你嗎?」她顯得有些傷感。
竇昭想起兩人小的時候,一起蹲在樹下看螞蟻的情景。
「當然!」她攬了表姐的肩膀,眼眶濕潤地道,「你不是說要好好逛逛英國公府嗎?我聽人說,英國公府的後花園是仿江南的園林建造而成,引了太液池的水蓄了個湖,夏天的時候可以划船,冬天的時候可以滑冰,春秋的時候可以垂釣,你要是不親眼去看看,多可惜啊!」
趙璋如笑道:「你又騙我!春天的時候魚才綠豆那麼點大,怎麼釣得起來?」眼淚卻忍不住簌簌落下。
竇昭頓時心中一酸,也哭了起來。
一時間屋裡儘是她們姐妹倆的哭泣聲,倒有了點出閣的氣氛。
好不容易兩人才止住了眼淚,竇昭把自己沒有用過的兩套赤金頭面送給了趙璋如。
趙璋如不要,道:「你出嫁,我應該為你添箱才是,哪能要你的東西?」
「你不是親手給我繡了馬面裙嗎?」竇昭執意要送給她,「我也想送點東西給你做個念想。」
以後竇昭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了,端別人的碗,受別人的管,哪能像在自己家,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趙璋如想著,抱著裝了頭面的紅漆描金匣子,又哭了起來。
「我的小祖宗,」進來和竇昭話別的舅母看了不由啼笑皆非,「新娘子沒哭,你倒哭個沒完了!知道的,是你捨不得你表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要出嫁呢!快別哭了,讓素絹服侍你洗個臉,高高興興地幫你表妹招待客人去!」
用過午膳,梳頭的、洗臉的、全福人等都來了,她就沒有機會和竇昭說什麼了。
趙璋如破涕為笑,小聲嘀咕道:「若是我能出嫁就好了。」
舅母沒有聽清楚,嗔道:「你又嘀咕什麼呢?」
「沒什麼,沒什麼。」趙璋如臉色微紅。
竇昭卻聽了一個一清二楚。
她不由得心中一動。
沒想到表姐這麼想嫁人,自己能不能給她做個大媒呢?
也別管什麼前世不前世了,自己重生後改變的事情多的是,也不差這一樁。
趙璋如一面由著素絹服侍著重新梳頭洗臉,一面聽母親囑咐竇昭過門之後都應該注意些什麼——上次竇昭準備嫁到魏家的時候,舅母雖然跟竇昭講了新婚之夜的事,但卻沒時間告訴她這些交際應酬上的訣竅,正後悔自己的疏忽,沒想到竇昭會再嫁一次,倒彌補了她這個遺憾。
英國公府波詭雲譎,宋宜春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公公,宋墨也不是尋常意義上的丈夫,估計舅母說的這些,她全然都用不上,但竇昭還是笑盈盈地聽著,不時地點點頭,十分乖巧聽話的樣子。
舅母大為滿意,講了足足一個時辰,續了四、五杯茶,這才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素心已經在屋裡進進出出三、四趟了。
竇昭不動聲色地起身幫舅母去沏茶。
素心忙跟了過去。
「出了什麼事?」竇昭悄聲道。
素心急急地道:「老爺和太太吵起來了!」
竇昭一愣。
昨天下午,王映雪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吐了一口血,昏了過去。胡嬤嬤忙去稟竇世英,偏偏遇到竇世樞正閉門教訓竇世英,高昇自然不能讓人闖進去,又怕衝撞了竇昭的喜事,自作主張,悄悄請了個大夫從後門帶了進來。
大夫說,是怒火攻心,開了幾副藥,搖著頭說,心病還得心藥醫,若是王映雪不放寬心,只怕病情不僅難以痊癒,而且容易久病成疾,綿纏病榻。
高昇一聽急了起來。
這麼大的事,他怎麼能做主?
他過來請竇世英示下,結果竇世英正興致頗高地和竇昭下棋。
高昇怕壞了竇世英的情緒,就一直忍著,直到兩人下完了棋,一起宵了夜,又在後花園散了半天的步消食,竇昭回了房,高昇才把這件事稟了竇世英。
竇世英忙過去探望王映雪。
也不知道是哪個丫鬟、婆子觸怒了王映雪,或是王映雪病了,竇世英卻不見蹤影,王映雪正在訓斥身邊服侍的撒氣,就是那胡嬤嬤也沒有能夠倖免。
竇世英是最重情份的,身邊的丫鬟、小廝跟著他時間長了,出嫁、外放出去做事,他都會有重賞,脾氣又好,因而最受僕婦們感念,只要是竇世英的事,大家都爭先恐後地幫他做好,對他也是真心的愛戴,又因為這些人都是高昇精心挑選的,在竇世英的心裡,家裡這些丫鬟、婆子都是穩重可靠,十分貼心的。
見王映雪教訓得沒有道理,他心裡先就不高興了幾分,但想到明天就是竇昭出嫁的日子,他強忍著不悅進去問了幾聲病情。
王映雪被竇世英勸了幾句,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竇世英這才回屋歇了。
今天早上竇昭聽說此事,隱約想到了那兩盒子銀票。
如果王映雪聽說原是給竇明準備的那兩盒子銀票,結果卻被她親手送給了自己,不氣得吐血才怪呢!
竇昭不禁道:「那兩人為什麼吵起來了呢?」
素心低聲道:「聽太太身邊服侍的人說,今天一早,老爺去探望太太,太太當著老爺抱怨,說五小姐嫁到濟寧侯府還沒有一個月,濟寧侯府的姑奶奶就慫恿著濟寧侯府的太夫人要五小姐主持中饋,賬面上卻沒有銀子,說五小姐如今日子艱難,要老爺想想辦法,不能讓五小姐拿了自己的嫁妝錢去補貼魏家。老爺當時沒有說什麼就出去待客去了。剛才七太太直喊心角疼,又是要去請大夫,又是要把老爺叫來交待遺言,胡嬤嬤不敢怠慢,找了老爺過去,太太就又說起這件事來。老爺就生氣了,說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她就不能消停點。還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怎麼能教唆著女兒不孝順婆婆……太太聽了,就鬧得越發不可收拾了,五太太等人聽到動靜,已經趕了過去。」
竇昭冷笑。
父親是讀聖賢書長大的,竇家有嫁出去的女兒,有娶進來的媳婦,怎麼對待別人家的閨女,就得怎麼對待嫁出去的女兒,怎麼會容忍嫁出去的女兒做出這種有違孝悌之事呢?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王映雪好像都很浮躁,處心積慮地嫁了父親,卻從來不曾把父親的脾氣摸清楚,過得並不如意。
不過,這與她無關。
王映雪的事,自有她的親生女兒竇明去操心。
她吩咐素心:「跟我們的人都說一聲,不要到後院去探頭探腦的,小心被父親發現,讓我去管這件事。」最後一句,她語氣裡帶著幾分調侃。
素心卻覺得這不是沒有可能的。
連聲應「是」,退了下去。
只是她們這樣咬頭接耳地說了一大通話,舅母怎麼可能不注意到?
等素心走了,就問她發生了些什麼事。
竇昭也沒有瞞著舅母,把聽來的消息告訴了舅母。
舅母不由諷刺地道:「自己都拎不清,怎麼教養得好女兒?」遂不再理會這件事,問起六伯母來:「她是不是也去那邊勸架去了?怎麼這個時候還沒有過來?」
竇昭想到昨天晚上聽到的那通話,猜測六伯父一家是不是為了避嫌,決定不來參加她的婚禮了?
她念頭剛起,就看見素蘭跑了進來:「四小姐,四小姐,六太太來了,十二爺的腳崴了,不能背您上轎了!」她十分的沮喪。
舅母和趙璋如卻是大吃一驚,異口同聲地道:「腳崴了?崴得怎麼樣了?嚴重不嚴重?」
「不知道。」素蘭赧然,她一聽說竇德昌不能背竇昭上轎就急了,根本沒有問清楚就跑了過來,「十二爺拄著枴杖呢!」
竇昭忙站了起來,道:「我去看看!」
舅母和趙璋如各自應了一聲,道:「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一行人去了花廳。
竇家的親戚朋友正圍著六太太和竇德昌問著傷勢。
看見竇昭,六太太眼神微黯,歉疚地拉著竇昭歎了口氣。
竇德昌則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去。
竇昭見竇德昌並沒有上夾板之類的,鬆了口氣。
舅母就問起竇德昌的傷勢來。
六太太含含糊糊地只說是洗澡的時候不小心跌傷的。
竇昭則一聲不響地朝著竇德昌受傷的那隻腳就踹一腳。
「你要幹嘛?」竇德昌跳了起來,連連後退了幾好步,步履敏捷。
竇昭就似笑非笑地望著竇德昌,又瞥了竇德昌受傷的那隻腳一眼。
竇德昌這才驚覺自己剛才情急之下沒用枴杖卻連退了好幾步。
他頓時面紅如霞。
「你這孩子!」看到這一幕的六太太望著竇昭,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不知道說什麼好。
竇昭挽了六太太的胳膊,笑盈盈地道:「我可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您就像我母親一樣,十一哥、十二哥待我像嫡親的妹妹一樣,不管是吃的用的,從來都是先讓著我,我現在要出閣了,十一哥要照顧嫂子,我就不勉強他了,十二哥卻得親自把我背出門才行!」一席話說得六太太、舅母等人眼淚汪汪。
竇德昌更是丟了枴杖,豪氣地道:「我就說不用這勞什子玩意,平白讓四妹妹笑話了我一回。」然後拍了拍肩膀,對竇昭道,「放心,哥哥保證穩穩當當地把你送上花轎!」
一席話說得竇昭眼睛酸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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