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陳氏,通州人氏,父親陳恪,貢生;母親賀氏,舉人之女。承平十年被選為太子妃,知書達理,容色出眾,先後為太子誕下三子。承平二十年宮變,太子妃和三位皇孫被困鍾粹宮,活活餓死。
據說死前太子妃曾割肉喂子。
竇昭默默地走在通往鍾粹宮的路上,胸口彷彿被塊大石頭壓著似的難受。
宋墨悄悄地握了握她的手,低聲安慰她:「沒事,太子和太子妃都是很好說話的人。」
竇昭長長地透了口氣,對宋墨展顏微笑,輕聲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宋墨點了點頭,眉宇間的擔憂卻沒有散去。
他不禁暗暗思忖,竇昭可能懷了身孕,而且是最關鍵的前三個月,宮中不能坐轎,這個時候帶了竇昭來給太子妃請安,是不是不太合適……可若是不來,又不免有不敬的嫌疑。等到太子妃母儀天下,竇昭這個超一品的夫人每逢過年過節、初一十五都得進宮給皇后和皇太后等人請安,誰又敢保證今日的太子妃明日的皇后娘娘不會給竇昭穿小鞋?
他只想想都覺得心疼。
得想個法子讓竇昭以後少進宮才是。
兩人各懷心事,默默地跟著內侍進了東宮。
太子身邊的大太監崔義俊已在東宮門口等候。
他三十來歲,清瘦文雅,笑容溫和,但對他們很是恭敬。
竇昭只聽說過這個人,兩世為人,她還是第一次和他打交道。
前世,太子被射殺,他護著太子妃和三位皇太孫逃出東宮,想前往慈寧宮向皇太后求救,途中被當時的金吾衛射殺,太子妃和三位皇太孫也因此被困鍾粹宮。
竇昭望著和宋墨寒暄的崔義俊,心情十分的怪異。
崔義俊卻突然望了過來,目中含笑地朝著她頷首,儼然一位飽讀詩書的士子,哪裡有半點太監的卑瑣。
竇昭想到他的外號「崔便宜」,又想到了汪淵——汪淵慈眉善目,如胸懷坦蕩的長者,實際上卻比任何一個人都心胸狹窄,睚眥必報。
她不由暗暗感歎。
可見不管是什麼人,做到了頂尖,都不是等閒之輩,都不能以貌取人。
竇昭不敢馬虎,微微曲膝,朝著崔義俊行了個福禮。
崔義俊很是意外,但很快就神色如常,笑容和氣地請宋墨和竇昭進了東宮。
宋墨跟著崔義俊去了前殿,有宮女領著竇昭去了後面太子妃平日起居的偏殿。
這是竇昭第一次見到太子妃。
她此時正值花信年紀,身段苗條,穿了件家常的寶藍色妝花通袖襖,如明珠朝露,清秀絹麗。
竇昭瞥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瞼,恭敬地給太子妃行禮。
太子妃吩咐身邊宮女給竇昭端個錦杌來,並笑道:「早就聽說北樓竇氏乃北直隸的名門望族,今天見到竇夫人,才知道所言不虛。」
一句話,已讓竇昭微微動容。
女子出嫁,冠夫姓。可若是娘家顯赫,又有誥命在身,通常會以娘家的姓氏稱其為夫人,就像當年的蔣氏,因出身定國公府,自己又是英國公府的國公夫人,京都人都稱其為「蔣夫人」,而不是英國公夫人。
太子妃此言不僅抬舉了竇昭,而且恭維了竇家,難怪有「知書達理」的名聲。
「多謝娘娘抬愛。」竇昭起身,謙遜道謝。
「你不必拘謹。」太子妃笑著讓竇昭坐下說話,「你以後進宮的次數多了,就知道我這裡最是隨意不過了。」
宮裡表裡不一的人多了,汪淵也常說自己最是隨和不過。
竇昭在心裡腹誹,笑盈盈地稱「是」。
兩人說著家常話。
一個和氣,一個有心,氣氛十分融洽。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竇昭暗暗驚訝。
腳步聲卻越來越近,還夾雜著焦急的輕呼。
「殿下,殿下,您慢點!」
從偏殿的暖簾下鑽進來個小小的明黃色身影。
「母妃,母妃!」小身影投向太子妃的懷抱,「您看,我捉了只麻雀!」
白白嫩嫩的小手,緊攥著只麻灰色的小鳥,邀功似地舉著給太子妃看。
太子妃眉頭微蹙,聲音卻依舊柔和,道:「你怎如此的頑皮?不讓你捉弄那些錦雞,你又去捉麻雀玩。不是跟你說過嗎?一飲一啄,都是天賜,切不可隨意傷害這些小東西……」
孩子悶悶不樂地低下頭,輕輕地「哦」了一聲。
竇昭看著那孩子不過五、六歲的樣子,知道這就是皇長孫了。
她笑著起身給皇長孫行禮。
孩子就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太子妃道:「這是英國公府世子夫人。」
孩子的眼睛立刻像太陽似的亮了起來。
「你就是宋硯堂的老婆?」他圍著竇昭看,就像她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似的,「你還沒有宋硯堂漂亮,他怎麼會娶了你?宋硯堂十二歲的時候秋圍就得了第一,我現在也跟著師傅學騎射,皇祖父說,我明年也可以參加秋圍了……」
她還沒有宋硯堂漂亮……
竇昭汗顏,不知道怎麼回答好。
「壽兒,不得無禮!」太子妃臉色一沉,道,「還不快給竇夫人道歉!」
竇昭哪敢讓皇長孫給自己道歉,忙笑道:「皇長孫天真活潑,太子妃不必太過苛刻。」
太子妃神色微黯,長歎了口氣,卻也沒有堅持讓兒子給竇昭道歉,教訓了皇長孫幾句,讓身邊服侍的陪皇長孫回後殿暖閣讀書:「……你皇祖父過幾天要檢查你們的功課,小心答不出來被罰跪。」
皇長孫哆嗦了一下,明顯地流露出懼意。
他依偎在母親的身邊,磨磨蹭蹭的,不願離開。
太子妃笑著搖頭,寵溺之色溢於言表,吩咐宮女把前幾日御膳房進獻的新式點心賜給皇太孫。
宮女笑著曲膝應「是」。
太子妃略一思忖,又道:「也給竇夫人帶些回去嘗嘗。」
竇昭忙起身道謝。
宮女去端了點心進來。
偏殿中就飄蕩著一股桂花香。
不知道為什麼,竇昭胸中一窒,就要吐出來。
她忙深深地吸了口氣,強忍胸中的不適。
誰知道太子妃卻撫著胸,捂著嘴,也是一副要吐出來的樣子。
屋裡服侍的齊齊變色,喊著「娘娘」,又慌忙拿了盆盂過來。
太子妃「哇」的一聲吐了起來。
竇昭胸中濁氣翻滾,忙掏出帕子捂了嘴。
已有宮女發現她的異樣,忙道:「竇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竇昭不敢說話,怕自己一張嘴就會吐出來,朝著宮女搖頭。
那宮女十分的機敏,忙拿了個盆盂給竇昭。
竇昭「哇」的一聲,也吐了起來。
太子妃愕然,用溫水漱了口,笑道:「你成親也有四個多月了吧?是不是有了身孕?」笑容已不同於剛才的客氣有禮,而是一直笑得親切歡暢。
竇昭心中一動,道:「臣妾家中沒有長輩,不知道。」
太子妃微愣,然後吩咐身邊的宮女:「去,請了伍婆子進來。」
竇昭在宮女的服侍下漱了口。
一個穩健的四旬婦人跟著宮女走了進來。
太子妃吩咐那婦人:「你給英國公世子夫人診診脈。」
婦人恭謹地稱「是」,已有宮女拿了脈枕端了茶几和錦杌過來。
竇昭伸手由那婦人診脈。
太子妃向她引薦那婦人:「……是石太妃介紹的,壽兒、福兒都是由她接生的。」
石太妃,是長興侯石家的姑娘。
竇昭客氣地稱了聲「伍嬤嬤」。
伍婆子連稱「不敢」,笑著示意她換手。
偏殿裡安靜下來。
皇長孫的聲音格外的清脆洪亮:「母妃,竇夫人也病了嗎?」
太子妃輕輕地摸了摸兒子的頭,柔聲叮囑他:「不要說話,伍婆子正在給竇夫人診脈呢!」
皇長孫嘴抿得緊緊的,依偎在太子妃的懷裡。
伍婆子收手起身,恭敬朝著太子妃福了福,輕聲道:「脈如滾珠,竇夫人十之八九是有了身孕。」
本是預料之中的事,現在得到了醫婆如此肯定的確診,竇昭還是小小地激動了一下。
太子妃更是笑道:「這敢情好,倒有個做伴的了。」
竇昭故作訝然。
太子妃笑道:「我也有了身孕!不過月份還輕,還沒有告訴母后和太后娘娘知道。」
她臉上綻放著如明月般靜謐卻逼人的光華。
這是為母者才有的喜悅吧?
竇昭真誠地道著「恭喜」。
「同喜,同喜!」太子妃微微地笑,彷彿又剝下了一層面具,看竇昭的目光溫潤中帶著幾分親暱,她吩咐宮女,「快去告訴英國公世子爺,讓世子爺也跟著高興高興。」
宮女笑著應聲而去。
點心被撒了下去,宮女們捧了放著蘋果、香櫞和佛手的果盆進來。
屋子裡飄蕩著水果的清香。
太子妃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笑道:「世子也太粗心了,怎麼這個時候讓你進宮覲見?這樣,我身邊的王嬤嬤,很會照顧人,我讓她去你府上住些日子,幫你帶兩個老成的婦人出來,你以後身邊也有人照顧……」
竇昭額頭冒汗。
太子妃顯然對她的事情很瞭解,以為英國公府和她娘家都沒有親近的女性長輩,不懂這些生養之事,所以派了身邊懂生養的嬤嬤去家裡指點她身邊的人。這是大恩賜,可也是麻煩——從今以後,他們和太子怎麼撇得清?
竇昭忙笑道:「怎敢勞動娘娘身邊的嬤嬤!臣妾只是一時不查,娘家的長輩得了喜訊,想來會派人來照顧臣妾的。」
可能會得罪太子妃,可總比攪和到奪嫡裡面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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