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鄭三去給輔國公府送謝禮的時候,傅庭筠隨禮遞了張趙凌的名帖,不過輔國公府根本沒有放在眼裡,客客氣氣地道了謝,讓傅庭筠不用上來拜訪了,宮裡一位太妃過生辰,輔國公府的女眷都進宮給那位太妃拜壽去了。
傅庭筠鬆了口氣,覺得這樣也好,人家壓根就瞧不起她,去了也是找不自在。
呂老爺的宅子也找好了,請了傅庭筠過去看看:「多虧了簡護衛幫忙,他一個朋友的家主致仕回鄉,想把宅子賣了,在城東黃華坊史家胡同。我去看了,胡同筆直筆直的,既可以走馬車也可以走轎子,旁邊住的都是江南來京都做官的,進進出出的僕婦看上去都很規矩體面。宅子有三進,四四方方的,有二十八間房。去年秋天他們家主過壽,從屋頂到地磚,全都翻修了一遍,最少十年不用再動。那家開價一萬二千兩銀子,價錢有點高,我說給寶慶樓的銀票,讓他們把家什留下,講到了一萬兩銀子。您要是看著滿意,我再和那家人磨嘰磨嘰,看能不能再少點。」
錢倒是拿得出來,就是買了宅子手頭就沒什麼活錢了,恐怕趙凌來京都打點應酬的錢都有些捉襟見肘了。
傅庭筠有些猶豫。
呂老爺也是知道的,和傅庭筠商量:「我瞧那宅子實在是氣派,要不,先拿印子錢救救急?我回去就把那七百畝地賣了。九爺那箱古玩也值萬金。」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萬一周轉不過來,等趙凌和傅庭筠成了親,再把這宅子賣了換間小的就是——他聽鄭三的口氣,這宅子是買了給讓趙凌在傅庭筠的親戚面前做面子的。
做掌櫃久了,他有著商人式的狡猾。
「先去看看再說吧!」傅庭筠還是主張買個小一點的宅子,不過既然呂老爺說好,去看看也無妨。
沒想到,看了之後反而她捨不得了。
如意門前一左一右立著對猴子形狀的上馬石,進門是青磚的影壁,正中一個大大的福字,上面還雕了七、八個或坐或臥或嬉笑的孩子,新穎又有趣。南房前種了株合抱粗的槐樹,看上去有百年的光景,樹冠如傘,把整個院子都籠罩在其間,可以想像到了夏天時那綠蔭如蓋的景象。正房前右邊是株石榴樹,左邊是株海棠樹,院子裡的紫籐架下擺了個青瓷蓮紋大缸,正屋後面還有兩株高低不齊的棗樹。
進了屋,清一色的雞翅木家什,內室還有座掐牙透雕鑲大玻璃的鏡子,就這些,已值二、三千兩銀子了,不要說正屋中堂還掛著幅雪景寒林圖是范寬的真跡,最少也值三、四百兩銀子。
傅庭筠不由道:「這些都他們都送嗎?」
「送!」呂老爺低聲道,「上次我來看房子的時候,門上掛的都是大紅刻絲夾板簾子,那夾板,用得都是上好的烏木……」
傅庭筠駭然:「這是誰家的宅子?為何要賣?」
呂老爺笑道:「是刑部的一位侍郎,不過四十來歲的年紀,曾在江南為官多年,專司刑名,這次卻不知道為什麼得罪了內閣首輔沈世充被迫致仕,他急著要銀子打點,大家都知道,壓著他的價,他只好把屋裡的東西奉送……」
傅庭筠不禁叮囑他:「這屋子的確是揀了個大漏,可你也打聽清楚了,免得花錢找罪受。」
得罪了內閣首輔,內閣首輔好歹是讀書人,自有讀書人的行事章法,最怕的卻是得罪了那些宦官和騰驥衛的,前者陰晴不定,誰也說不定下一刻又有什麼主意,也不知道會不會因為買個宅子就被牽連進去。後者心狠手辣,只要犯到他們的手裡,雁過拔毛,不把你弄得傾家蕩產、死人翻船不會放手,這樣的宅子買了就如同虎口奪食,那是自尋死路。
「小姐放心,我會仔細打聽清楚的,寧願不買,也能惹上什麼麻煩。」呂老爺保證。
傅庭筠「嗯」了一聲。
最後黃華坊史家胡同的宅子還是以一萬兩銀子成交,不過屋主還送了他們一對汝窯花觚,鍋碗瓢盆也都留給了他們。
傅庭筠讓鄭三娘去收拾房子,吩咐她:「我們又不會在這裡常住,把門房和正房收拾出來就行了。」
鄭三娘回來十分的激動:「這家人可真是有錢,正房西邊的耳房裡還丟了十五匹青色的夏布,兩匹紅色的夏布,十幾斤上好的龍井茶,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
傅庭筠直搖頭,笑道:「那你就把東西都收起來吧,到時候給鄭三、臨春他們做夏衣。」
鄭三娘連連點頭。
用晚膳的時候,雨微回來了。
她也給傅庭筠帶來了好消息:「老爺每天早上寅初出門,申初回來,每隔十天就休沐一天。四少爺則是每天卯正出門,酉初歸家,每十天也休息一天,我算過日子了,再過兩天就是休沐了。」
傅庭筠想了想,道:「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四喜胡同。」
雨微應「是」,道:「我明天一早去叫輛車吧?四喜胡同在外城的正陽門大街上,走去得兩個多時辰呢!」
四品以上京官才上朝,父親是正五品,住得這麼遠,難怪要寅時就走。
傅庭筠沒想到彼此隔得這麼遠,道:「我看,也不用叫車了,明天就讓鄭三駕車送我們去好了!」
她心裡始終有隱約的擔心,覺得身邊有個像鄭三這樣孔武有力的人安全些。
雨微應喏,去跟鄭三知會了一聲說明天一早要用車,等用過晚膳,又將明天要送的禮品重新清點了一遍,整整齊齊地放好。
鄭三娘不住地誇她細心,還問她訂了親沒有,隱隱透出要給她說媒的意思。
雨微愣了半晌,搖了搖頭,想到自己是待罪之身,哪裡還有臉成親?她找借口拒絕鄭三娘:「我既然是小姐的丫鬟,自然要跟著小姐。」
鄭三娘微微一愣,道:「姑娘也是聰明伶俐之人,怎有這樣的心思?我看九爺待傅姑娘很好,而且他們還沒有成親,未必會往屋裡收人。」
她是鄉里人,覺得趙凌又不是沒有子嗣,納妾根本就是浪費糧食,太不划算了。
雨微之前怕傅庭筠是被流民擄走吃了虧,做了誰家的姨娘或是外室,雖然不敢問傅庭筠的遭遇,但傅庭筠和她身邊人的舉動她卻看得仔細,知道傅庭筠是被一個稱做九爺的人救了,兩人私訂了終身,那個九爺雖然只是小小的百戶,對傅庭筠卻十分的好,不僅家當都由傅庭筠掌管,就像這次來京都探親,就是他千方百計借來了輔國公和穎川侯的名帖……聽鄭三娘這麼一說,隱藏在心底的好奇再也壓制不住地冒了出來。她做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試探鄭三娘,想打聽當年的事:「收不收人,得小姐說了算吧?」
「那就更不可能了。」鄭三娘笑道著,心裡有點鄙視雨微起來,放著好好的人家不嫁,要給人做妾,特意把傅庭筠在碾伯所的事告訴了她,「我看,姑娘還是趁早死了這心吧!」
雨微不由得張口結舌。
跑到男人主事的地方去大吵大鬧?這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九小姐嗎?
她輾轉反側,一夜未睡,翌日強打起精神服侍傅庭筠用了早膳,一起坐了馬車往四喜胡同去。
鄭三路不熟,每到個路口就要停下來問雨微,走走停停,到了快晌午的時候才好不容易到了四喜胡同。
胡同口有點窄,馬車進不去,鄭三在馬車上等,雨微提著要送的東西,陪傅庭筠走了進去。
胡同裡面卻另有乾坤。
胡同中間一棵大槐樹,圍著大槐樹住著四家人,像個小小的庭院。
雨微指了其中一家朝西的四合院:「小姐,就是那裡了!」
傅庭筠一陣激動。
就要見到母親了,母親會問她些什麼呢?
還有嫂嫂,她還是年幼時見過一面,只記得她有張圓圓的臉,未語先笑,總是很快活的樣子。她能認出自己來嗎?
兄長的兩個孩子她都未曾謀面,今年應該一個八歲,一個五歲了,不知道頑皮不頑皮,長得像誰?
她思緒萬千,站在緊閉的大門前,手如千斤重。
門突然「吱呀」一聲打了開來。
傅庭筠嚇了一大跳。
難道母親知道我來了?
抬頭看見個三十出頭的婦人走了出來,陌生得很,模樣兒尋常,卻穿戴整齊,眉宇間透著幾分持重內斂。
看見傅庭筠,她也大吃一驚,道:「小姐找誰?」目光狐疑地瞥了雨微一眼。
傅庭筠定了定神,笑道:「這裡是華陰傅家五老爺的宅第吧?不知道媽媽如何稱呼?我是夫人的親戚,從渭南來,還請這位媽媽幫著通傳一聲。」說著,將手腕上的銀鐲子脫下來遞給那婦人,「這是當年夫人賞我的,煩請媽媽帶進去給夫人看上一眼,夫人就知道我是誰了?」
「從渭南來的?」婦人問道,眼底閃過一絲警覺。
傅庭筠頓生不妙之感,但還是笑道:「是啊,我從渭南來。和夫人娘家沾親帶故,上次路過華陰的時候,聽太夫人說夫人病了,我進京後特來拜訪,」然後看了雨微一眼,「帶些家鄉的土儀,還請媽媽轉交給夫人。」
那婦人猶豫良久,只接了手鐲,道:「我去幫小姐通稟一聲,還請小姐稍等。」然後轉身進了宅子,「啪」地一聲將傅庭筠和雨微關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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