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廟堂和內宅都是一樣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計大人不以為然地道:「這是別人家的事,我們管那麼多幹什麼?」
計夫人先被俞夫人不以為意了一回,現在又被丈夫說成是多管閒事,頓時心頭火起,道:「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我這不是怕俞閣老識人不清嗎?你是沒有看見,吳夫人跟我說這些事的時候,全然一副幸災樂禍的嘴臉。京都內外,像她這樣子的人只怕不在少數。若是俞家還將那傅郎中當成座上賓,豈不惹人恥笑?你看得下去,我可丟不能起這個臉!」
計大人覺得妻子今天反應有些過激了,笑著安撫她道:「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俞閣老什麼事沒有經歷過,什麼人沒有見過?這件事,他自有主張。」
計夫人想著丈夫說的有道理,又是別人家的事,心情漸漸平靜下來,說起沈任思來:「……他是走的誰的路子?」
計大人笑道:「貴州總兵趙凌的路子。」
計夫人愕然:「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計大人笑道,「據說他和趙大人是連襟。是趙太太親自幫沈大人遞的話,皇上發了話,錢東林赤膊上陣,司禮監的秉筆大太監蓮生從頭盯到尾……」
計夫人聽著一愣,隨後不屑地撇了撇嘴:「是結拜的乾姊妹吧?」然後感歎道,「現在的人,真是越來越不講究了,只要能陞官發財,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沈任思一個文官,竟然和一個武將結親戚。也不怪世風日下。不說別人,就說吳家吧,好歹也是正三品的侍郎,只要不出錯,熬上幾年,總有機會拜相入閣。可偏偏把家裡的族親送到俞家做了妾室!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說到這裡,她的表情突然一滯,靠在迎枕上的身子也霍然坐直,「老爺,這件事好奇怪啊!」說完,也沒等計大人開口,已徑直道,「趙太太我是認識的,為人十分的低調,等閒連門都不出,真正大家千金的閨閣氣象,怎麼突然間像變了個人似的,插手管起沈大人的事來?而且趙大人還不在家!她一個婦道人家,四處奔走,這是不是太,太出格了些?」她說著,滿臉的困惑。
這朝廷上下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算計著過日子,對於沈任思一個小小的從七品官員的出仕,計大人並沒有放在心上,計夫人擔心傅大人會連累俞家從而影響到他,他也沒有放在心上——不管怎麼說,傅大人是靠著俞閣老才上位的,他就是俞閣老的人,若是他想另攀高枝,改弦易轍,不說別的,就是士林讀書人的口水也要把他淹死。
可此時聽了妻子的一席話,他也不由得心中一緊。
是啊!這件事乍一看沒什麼,可仔細一想,卻處處透著怪異。
如果沈任思和趙凌不過是結拜姊妹的連襟,沈任思奉承到了武將身上,還和那些太監攪和在一起,他就不怕被文官唾棄嗎?就算得了吏部左給事中的位置,孤立無援,他能坐得穩嗎?出仕的人不能陞官,那還出什麼仕?還不如好生地在家裡呆著做那田舍翁。他這般行事,就不怕被同僚們排擠?不怕被長官壓制?不怕自斷前程?
難道沈任思真是這樣的一個草包?
計大人思忖著,不由道:「難道他們真的是連襟?可我沒聽說過傅家有這樣一位顯赫的親戚啊?皇上對趙凌一向寵愛有加,前幾年傅大人外放的事不就是因為皇上的一句才沒能成行的嗎?既然有這樣的關係,當初為何不用?」越說他就越感覺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團迷霧裡。但他是個豁達之人,既然想不通,就暫時不要想了,他笑道,「我去找郝劍鋒問問,看他知不知道些什麼?」
從前沈閣老雖然兼著吏部尚書之職,但精力多放在內閣之事上,吏部的事務反而都落在了郝劍鋒這個侍郎身上。現在錢東林雖然也兼了吏部尚書的職,可一來他資歷淺,未必知道吏部的事,二來他剛到任,又點了首輔,除了陳丹亭,他是最年輕的了,其他幾位閣老心裡要說沒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能不能在內閣站住腳,就要看他這三個月能不能讓多數的閣老認同了,他肯定會把注意力放在內閣,吏部的事,他根本沒有時間過問;三來計大人從前還真就沒將錢東林放在心上,和錢東林不過是點頭之交,現在錢東林升了首輔,這關係肯定是要拉一拉的,可在內閣幾位大人都沒有表示的情況下,計大人卻不想第一個出頭,被誤會成「卑顏屈膝」之輩……最好就是找和他有幾分交情的郝劍鋒了。
計夫人點頭,心裡卻總覺得有點不安。可要說是為什麼,她又說不上來。
而這邊吳夫人回到家裡把去計家的事跟吳大人一說,吳大人當場就發起火來:「你這樣隱隱晦晦的,別人怎麼知道你要說什麼?」
吳夫人委屈道:「可我也不能亂說啊!要是趙家和沈家沒這回事,趙大人知道了,豈不是要記恨我們!」
倒是真的怕了趙凌。
吳大人略一琢磨就有了主意,道:「你不如直接去趟趙家。就跟趙太太說,聽說沈太太和她是姊妹,兩家在隔壁住著,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怎麼也要盡盡地主之誼,請沈太太到家裡來吃頓飯,算是給沈太太洗塵。到時候你就打聽一下兩人到底是結拜的姐妹還真是姐妹。若真是姐妹,趙太太排行第幾?再回頭和計夫人求證也不遲。你也好趁機和沈太太親近親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從前我看錢東林、陳丹亭離三品還遠著,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可誰知道轉眼間他們就入了閣!這個時候反而不好貼上去了,白白浪費了從前的好光景。誰又敢保證那沈任思不是下一個錢東林或是陳丹亭呢?」唉聲歎氣了半天。
吳夫人聽著卻是大喜:「還是老爺心裡明白。」
翌日就去了傅庭筠府上。
聽說吳夫人要給三堂姐洗塵,傅庭筠十分詫異。
吳夫人一向喜歡結交權貴,三姐夫不過是個小小的從七品……
不知道吳夫人葫蘆裡又在賣什麼藥?
她思忖著笑道:「還是不麻煩您了。這幾天我姐姐正忙著搬家,忙得焦頭爛額……」
「那就更應該請沈太太來家裡吃頓飯了。」吳夫人忙不迭地打斷了傅庭筠的話,「我到時候也好名正言順地去恭賀沈太太的喬遷之喜。」態度十分堅決。
傅庭筠很是頭痛。
這個吳夫人,到底要幹什麼?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誰都說服不了誰。
正在這時候,月川跑了進來:「太太,三姨太太過來了!」
得了,這還送上門了。
傅庭筠無奈地吩咐月川:「請三姨太太到內室說話吧!」
月川應聲而去。
吳太太就笑瞇瞇地湊了過去:「您看,我和沈太太也是有緣之人吧!」
傅庭筠只能微微一笑。
外面就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荃蕙!」三堂姐面色凝重地撩簾而入,「祖母駕鶴仙去了……」她的話剛說出口,這才發現隔壁的吳太太竟然也在內室,忙將後面的話嚥了下去。
傅庭筠卻是大驚失色:「三姐姐是怎麼知道的?去年回陝西的時候不都還說好好的嗎?怎麼突然……」她說著,祖母那慈祥的面容浮現在她的腦海裡,眼眶不由得一紅。
三堂姐見傅庭筠的樣子,也不由紅了眼睛,卻沒有做聲,而是上前給吳夫人行了個禮,打著招呼:「您也在這裡啊!」
聽了半截話的吳夫人卻是精神一振。
祖母駕鶴仙去了,沈太太還親自來向趙太太報喪,趙太太聽了,立刻傷心起來……也就是說,她們並不是結拜的姊妹嘍?
吳夫人有些興奮地給三堂姐還了禮,關切地道:「家裡有長輩辭世了?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喪事在哪裡辦?我也好送些祭品過去。」
「不用了。」傅庭筠情緒低落,「離得太遠,不好勞煩大家。等喪儀定下來了,再麻煩諸位也不遲。」
吳夫人自然不好再待下去,說了幾句「節哀順便」,「喪儀定下來了,一定要告訴我」之類的話,起身告辭了。
三堂姐立刻拉了傅庭筠手:「是五叔父那邊來人報的喪,五叔父已經開始寫丁憂的折子了。你三姐夫的意思,讓我回去一趟。我就來問問你,看你有什麼打算?」
「三姐姐幫我按禮置辦幾桌祭品,送副輓聯吧!」傅庭筠低聲道,「從前她老人家待我的好,我記得……所以我不會回華陰去。免得傅家的人解釋不清楚。至於服喪,雖然她老人家已經不把我當成孫女了,該守的禮儀我還是會守的。這也算是我對她老人家盡的孝了。」
「這樣也好。」三堂姐聞言點了點頭,「祭品、輓聯什麼的,我會幫你辦妥的。」
傅庭筠就問起春餅和元宵來:「……他們也跟著一起回去嗎?」
「天氣太熱,我準備讓他們留在京都。」
「那就讓他們到我這裡來住些日子吧?」傅庭筠道,「也免得三姐夫一心掛兩頭,又要操心衙門裡的事,又要照顧兩個孩子。」
三堂姐想了想,道:「那我先回去和你姐夫商量商量。」然後站起身來,「我還要趕著回去收拾箱籠,不和你多說了。有什麼事,我會讓人給你報信的。」
傅庭筠頷首,送三堂姐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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