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不是說,你們還在想辦法嗎?」她突然出聲。「還沒找到那個你們說很厲害的傢伙嗎?」

  聿邦婷和聿爺爺相對一眼,黯然垂首。

  「大哥找到聯絡人了,可是……」聿邦婷抽噎一下。「聯絡人說那人今年已經救過一位瀕死的患者了,其他的只能等明年……」

  「明年?」關茜不敢置信地覆述。「有沒有搞錯啊?也許明天就是希人的最後一天了,哪能等到明年?」

  「大哥也想盡辦法要說服對方啊,可是聯絡人根本不肯再接大哥的電話了!」

  「可惡!」關茜猛然起身,大步走到窗前,視若無睹地望出窗外,雙拳困擾地握緊。

  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翌日,聿姑姑和聿希人的表哥聿邦彥也趕到了,一見聿希人那樣枯槁虛弱的樣子,聿姑姑當下就失聲哭了出來,聿邦彥的眼眶也紅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說服不了那個人,對不起啊!」聿姑姑大哭。

  聿邦彥張嘴想說什麼,旋即又闔上,下顎抽搐,喉頭顫動,看得出他有多麼困難才忍住不掉淚。

  「希人,醒醒,希人,姑姑和表哥來了!」

  關茜小心翼翼地呼喚著聿希人,但他已經很不容易叫醒了,關茜耐心的一而再地呼喚,好不容易他才勉強睜開眼來,茫然的目光似乎已不認得眼前的人。

  「我是茜茜,認得嗎?」

  又重複多次後,聿希人的眼神終於清亮起來,認出她是誰了。

  「茜茜。」

  「希人。」關茜微笑,俯身溫柔地在他額上親了一下,然後轉頭看向聿姑姑和聿邦彥。「瞧,姑姑和表哥來了。」

  聿希人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勉強笑了一下,目光定在聿邦彥身上;關茜當即讓開位置,好讓聿邦彥近前來聽聿希人說話,而聿邦彥必須傾身把耳朵貼近聿希人的嘴,才能夠聽清楚聿希人微弱的話聲。

  只見聿邦彥一邊聽,一邊把視線移向關茜,那眼神是嚴酷的,但也有寬容。

  「你放心,我會照顧他們的,」聽完後,聿邦彥輕柔但堅定的對聿希人許下了承諾。「他們一定會過得很好的,我保證!」

  聿希人安心的笑了,然後,似乎用盡力氣地閉上了眼,又昏睡過去了。

  見聿希人虛弱得連跟她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聿姑姑不禁抱著女兒聿邦婷又痛哭了起來。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他?他才二十七歲,還這麼年輕啊!」

  她一哭,其他人也跟著又哭了,連楊頵與石翰也背過身去拭淚水,卻有兩個人連半滴眼淚也沒有掉。

  關茜,她甚至連紅一下眼眶也沒,只是擰眉若有所思的注視著聿希人的睡顏。

  還有聿邦彥,他的眼眶紅紅的,但並沒有掉淚,反而凝著一雙嚴酷的目光盯在關茜身上。

  他,正在評估她。

  一整日沒有人有胃口進食,到了晚上,為了老人家的身體,關茜硬把所有人都趕到客廳去吃三明治,只留下楊頵和石翰看護在聿希人床邊。

  「還有人要紅茶嗎?」

  「我,謝謝。」

  關茜持著玻璃壺為聿邦婷斟滿茶杯,轉頭看,聿爺爺一手三明治、一手茶杯,在發呆。

  「爺爺,你不想讓希人為你擔心吧?」

  聿爺爺看她一眼,歎氣,勉強咬了一口三明治,關茜安慰地拍拍他肩頭,再回身要為其他人服務,卻見聿邦彥深沉的眼正狠狠地盯在她身上。

  一見到聿姑姑,關茜就可以斷定聿邦婷肖似母親——九成像東方人;而聿邦彥則酷似父親——九成像西方人,尤其那濃眉挺鼻的深邃五官,十足十的洋鬼子,不像聿希人只有眼睛、鼻子透著洋味兒。

  雖然兩個人同樣擁有一八五上下的高個子,但一個身形單薄瘦削,一個體格剛勁有力;一個清俊斯文,一個深沉嚴峻,兩個人兩種型態,要說好看,聿希人比聿邦彥高雅俊逸,然而很明顯的,聿邦彥比聿希人耀眼得多,因為聿希人太溫煦、太內斂,不喜歡引人注目,也不容易引人注目,而聿邦彥那種霸者的強悍氣勢是藏也藏不住的。

  聿邦彥對她有敵意。

  不,說是敵意也不太正確,如果她沒看錯的話,應該說,他有極強烈的保護意識,不容許親人受到任何傷害,而她,對他來講,仍屬於「外人」之列。

  所以,那應該是近乎敵意的戒心。

  「你究竟有何意圖?」注意到關茜也在看他,聿邦彥就直接把心底的疑問說了出來。

  關茜方始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聿爺爺就憤怒地罵過來了。

  「邦彥,你在胡說些什麼?」

  「外公,向來不近女色的表弟,」聿邦彥絲毫不為外公的憤怒所動。「竟然在短短幾個月內就和這位關大夫結婚,甚至有了孩子,您不覺得很有問題嗎?」

  「是我!」聿邦婷忙道。「是我請表嫂這麼做的!」

  「是我叫邦婷去向小茜要求的。」聿爺爺再把整個責任攬過去。

  「為什麼要這麼做?」聿邦彥不悅地質問。

  「為什麼不能這麼做?」聿爺爺沉聲反問。「既然希人喜歡她,只要她能夠讓希人在最後這段日子裡快樂,就是要將聿家所有財產全數拱送出去,我也願意,不行嗎?」

  不是不行,只是……

  聿邦彥瞥著關茜,不說話了;而關茜聳了聳肩後,逕自回到流理台前多做幾份三明治——楊頵和石翰還沒吃呢!

  「無聊!」她只咕噥了這麼兩個宇。

  聿邦彥雙眸猛睜,怒意驟閃而出。「如果你對希人是真心的,為何不哭?」

  關茜淡淡瞟他一眼。「你又為何不哭,如果你是真的關心希人?」人家揮過來一拳,她要不踹回去一腳就太不禮貌了。

  聿邦彥吸氣,看似想說什麼,但終究沒說出來。

  「你不能哭,因為你必須照顧其他人。」關茜替他說了。「我也不能哭,因為希人最擔心的是我,我不想讓他放心不下我,不能安心的走。」

《血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