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聿邦彥似乎有點意外,深深凝視她片刻。
「那麼,你願意放棄他的財產嗎?」
聿邦婷張嘴又想抗議,聿爺爺卻拍拍她的手阻止她,他知道,不管其他人如何為關茜辯護,聿邦彥始終會懷疑她是別有企圖的女人——畢竟那種人他們聿家看太多了,包括他自己的父親在內,如果不讓他釋懷,他永遠不會接受關茜是自己人。
聿邦彥只是想保護聿家。
「我是個醫生,自己養活得了自己。」關茜不以為意地說,再補一句,「還有孩子。」跟他老媽一樣,她也是個好戰,不,好強分子,請別太看不起她了。
天下女人何其多,可不只他老媽一個女人擁有不輸男人的自尊心。
聿邦彥鄙夷地上下打量她那稚嫩的外表,輕蔑的哼了哼。「你說你是個醫生,我很懷疑。更何況,你明明知道外公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撫養孩子,而我們聿家也不可能讓希人的孩子流落在外不管,說這種話,的確很聰明!」
傲慢的豬頭!
關茜在心中開罵,慢吞吞做好最後一份三明治,再慢吞吞地洗乾淨手,慢吞吞地轉過身來,慢吞吞地抬起雙臂環胸,神態倨傲地面對聿邦彥。
「不然你想怎樣?殺了我?」
「別以為我不敢!」為了聿家,任何事他都敢!「不過如果你願意放棄孩子的監護權,把孩子交給我們的話,聿家不會虧待你的。」
眉梢兒一揚,關茜突然笑了。「希臘也有八點檔嗎?你看太多了!」
聿邦彥呆了呆。「八點檔?什麼八點檔?」
翻了翻眼,沒再理會他,關茜兀自走到聿爺爺和聿姑姑面前,雙手擦腰,一副老師教訓叛逆學生的踐樣。
「兩位,你們真要等到來不及時才來後侮嗎?你們應該很清楚,要說希人還有什麼遺憾,那就是他看不到兩位和好的時候,真想讓他開開心心的走,你們就不能低低頭嗎?」
聿爺爺和聿姑姑在同一瞬間僵住。
「說真的,自尊實在值不了幾毛錢,」關茜慢條斯理地說。「好強的代價可能是一輩子的懊悔,何苦非要頑固到死?真要計較那種事,去跟外人計較吧,對自己至親的親人,實在沒必要,不是嗎?」
聿爺爺和聿姑姑的臉上同時出現掙扎的表情。
「希人安心的笑,就不值得你們犧牲一點什麼嗎?」見他們還在做垂死掙扎,關茜的話氣裡多了幾分惱怒。「我真的很懷疑,你們是不是真的愛希人?」
兩人不約而同震了震,終於,他們倔強的硬殼崩潰了,好勝心,融化了。
聿爺爺和聿姑姑,這對三十年不曾講過半句話,甚至面對面也裝作沒看到對方的父女,終於正面望住彼此。
聿姑姑的嘴唇囁嚅了半晌,到底還是出聲了。
「對不起,爸爸!」
輕輕的幾個字,剎那間化解了父女倆三十年來的怨懟。
聿爺爺歎息,伸臂將女兒抱入懷裡,就像小時候那樣,緊緊地擁住,默默傳達他對女兒的愛。
血緣緊緊牽繫著他們,只要有愛,沒有化解不了的怨。
揚起一抹快慰的笑,關茜悄悄回到聿希人的臥室裡,要替換楊頵和石翰,好讓他們出來吃東西。
聿邦彥望著她的背影,眼神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
清晨七點多,天候格外陰暗,滿天烏雲沉重得好像隨時會掉下來壓扁人,空氣不熱,卻悶得可以;風,有氣無力的飄拂。
唰一下拉上窗簾,關茜低頭繼續做早餐,不想被不重要的事影響她的心情,但隱隱的恐懼,一波波的不安,依然悄悄啃噬著她的心,使她的手若有似無的微微顫抖著,彷彿某種不祥的預兆……
「少奶奶!」
驀地,一道驚恐的呼喚傳來,關茜心頭一陣戰慄,旋即拔腿就跑,一頭衝入臥室裡,只見聿希人瞪大痛苦的眼,好像無法呼吸到空氣似的不斷鼓動孱弱的胸腔用力吸氣,用力得額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卻還是吸不到空氣。
更駭人的是,他的嘴裡也冒出血來。
「嗎啡!」
她飛快地吩咐楊頵為聿希人做注射,同時動作迅速地扶起聿希人的上半身,在他身後用枕頭疊成靠背,好讓他維持半坐半靠的姿勢。
「噓,噓,不要害怕,希人,不要害怕,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她一邊替他拭去嘴裡冒出來的血,一邊用催眠般的低柔語聲在他耳際呢喃。「來,現在按照我說的話做,放輕鬆一點,慢慢的深呼吸……慢慢的,慢慢的,深呼吸……對,慢慢的……深呼吸……」
片刻後,嗎啡起作用了,聿希人慢慢平穩下來,然後,又昏睡過去了。
關茜吐出一口長長的氣,徐徐轉頭看,大家都擠在臥室門口,一雙雙驚懼的眼畏怯地望著她,膽戰心驚地想問什麼,卻沒有人敢問出來。
他們以為,是聿希人的最後一刻了。
「他又睡著了。」她有點疲憊地說。
是嗎?是嗎?是睡著了,而不是……不是……
大家安心地鬆了口氣,恐慌的心從喉頭降落到胸口正常的位置,然後發現,他們都在顫抖。
不過,他們的安心並沒有維持太久,一整個上午,還有下午,昏睡中的聿希人不斷出現生命瀕危的狀況;關茜也一再用最冷靜的態度幫助他度過危境,沒有人看得出來,她也在顫抖。
直到天色剛落黑,聿希人突然清醒過來,而且好像終於睡飽了似的精神十分振奮,目光有神,說話有力。
他要求跟每個人分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