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狐皮袍子,那可是王公貴族才能穿的……沈箴「只是做過首輔的人」,還是被抄了家的前首輔,做件玄狐皮的袍子,太奢侈了些吧!
不過,能想到沈箴,沈穆清心裡很是欣慰。
「要不,我明天去一文茶鋪的時候到那邊宅子的庫房看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毛料,先給老爺、大捨做件皮袍子再說。」
「不是,不是!」陳姨娘連連擺手,「我不是來向姑奶奶說難處的。」說著,她臉上的表情甚至有些猙獰起來,「我得把大捨的東西要回來……那可是太太留給我們大捨的。」
目的達到了,沈穆清自然鬆口。
她沉吟道:「要不,您看這樣行不行?」
陳姨娘望著沈穆清。
「我暫時把周掌櫃借給姨娘用用,一文茶鋪那裡,我自己多跑跑。」
陳姨娘滿臉感激:「多謝姑奶奶了!」
上班和做家庭主婦,一般的人都會選擇做上班女郎吧!
第二天,沈穆清穿窄袖綾襖,挑線裙子,齊膝比甲去了一文茶鋪。
她坐在茶鋪後面周秉的帳房喝茶看書,英紛和鋪子裡一個叫李四官的夥計做了監工。
這樣過了兩三天,新買的院子和鋪面間的過道砌好了,那些工匠來來往往要經過周秉的帳房,沈穆清見英紛潑辣精明,李四官又老實能幹,早上到鋪子裡看了看,然後吩囑了兩人幾句,準備這幾天就到白紙坊的宅子裡去看看。
她剛走出帳房,就聽見鋪面那邊傳來婦人的高呼聲:「你們東家呢?叫你們東家出來?」一副來勢洶洶的樣子。
沈穆清皺了皺眉,退到了隔扇後面。
「這位太太,不知道找我們東家有什麼事?」二掌櫃客氣而恭敬,「要不,您先到雅室喝杯茶?我也好……」
沒等二掌櫃說完,那婦人已大聲嚷道:「我哪也不去!你們今天不把你們東家叫出來,我就坐在這裡不走了。」
沈穆清聽著那語氣不善,探頭望去。
就看見一個年約三十五、六歲的婦人,穿著件白綾襖,官綠色的棉裙,水田比甲,相貌平常,但皮膚卻細膩白淨,身上幾件金飾做工精緻,一看就不是那窮困之人。
她實在是猜不出這婦人的來意。
一文茶鋪賣的是茶葉,又不是食品,難道還會喝了拉肚子不成?
沈穆清讓英紛去把在後面忙著的李四官叫來。
「你去跟二掌櫃說一聲。在鋪面上吵,是最影響聲譽的。不管是對是錯,先請到雅室裡去……只要條件不過分,盡量滿足就是了。」
李四官應聲而去。
沈穆清看著他附耳跟二掌櫃說了幾句,二掌櫃連連點頭,然後笑著對那婦人道:「你就是要找我們東家,也得給時間我們去通稟一聲,您坐在這裡,簾子撩來揭去的,著了涼,可就是我們的罪過了。」
那婦人自見李四官出來,目光就一直隨著他轉。她並不理會二掌櫃,反而是對李四官道:「看你小小年輕還是個能說得上話的。該不是沈家姑奶奶身邊的人吧?」
這才剛過巳初,鋪子裡只稀稀落落三、兩個客人,這婦人的話說大家俱是一怔。
特別是沈穆清,心中一沉。
她自認從來沒與人結怨——這婦人卻是有備而來,分明不懷好意……她擔心是有人指使這婦人來鬧!
李四官也想到了這一點。
一文茶鋪是沈家那個和定遠侯府三少爺梁季敏和離的姑奶奶所開,這在京都不是什麼秘密,也不是能藏得住的秘密,一文茶鋪還因此而接待了不少有好奇心的人,做成了幾筆大賣買。
沒等李四官開口,那婦人已道:「你趁早去把你們姑奶奶找來——我要是想為難你們,再過一個時辰來鬧,只怕你一文茶鋪立馬又成為了京都上上下下的談資了。我既然給你們幾分面子,你們也應該給幾分體面我們才是。」
我們?是誰?
這婦人不僅精明,而且處事幹練,決不是什麼普通的人。
李四官不敢回頭看沈穆清的所在,怕這婦人看出端倪來。忙道:「這位太太有所不知,我只是這茶鋪裡的一個學徒而已。實不相瞞,這兩天我們姑奶奶的確坐鎮一文茶鋪,只是今天過道要粉牆了,工匠們進進出出的,我們家姑奶奶今天就沒有過來——只派了貼身的丫鬟過來看看。」
沈穆清見這婦人行事厲害,本準備親自出來接待,聽李四官這麼一說,她反而不好出面了。
那婦人轉目一笑,道:「我就說,怎麼看著沈家姑奶奶的馬車卻沒有看見沈家姑奶奶的人……」
李四官也好,英紛也好,甚至是沈穆清,都在心裡直呼饒幸。
要是李四官最後不加上那一句,只怕別人以為沈穆清怕事——丟醜就丟到家了!
「既然這樣,那就麻煩這位小哥給我傳個話。」那婦人笑道,「明天下午酉正,我再來拜訪你們姑奶奶……她要是不來,那我只好去沈家找她了!」最後一句,卻隱隱含著威脅。
說完,她也不待一文茶鋪的人回答,轉身離去。
沈穆清忙吩囑英紛:「快,快去看看她乘什麼樣的車?」
英紛匆匆趕了出去,回來稟道:「姑奶奶,就是很平常的黑漆平頭馬車……」語氣很是沮喪。
沈穆清也有些失望,但還是拍了拍英紛的手安慰她。
二掌櫃是跑慣江湖的,誰不知道一文茶鋪是怎麼一回事。從閣老到衙役也都給幾分面子,他們行事也加倍的小心,自從開張以來,從來沒跟人紅過臉,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客人。
他滿臉擔心地走過來,小心翼翼地道:「姑奶奶,我們要不要報官。」
沈穆清思考了片刻,道:「不用了。她說的話也有道理。如果是存心來鬧的,只要再晚個時辰就夠了;如果對我有惡意,她也就不會約我在一文茶鋪見了………我們是開門做生意的,沒時間、精力和人紛爭,明天我來見她就是了。」
二掌櫃也知道沈穆清說的有道理,道:「姑奶奶也別擔心。明天您來的時候,叫上五、六個身強體壯的家丁小廝,就是有個什麼事,我們也不怕。」
英紛卻呶了呶嘴:「家裡的那些家丁小廝哪一個是會打架的。我看,不如請了鏢局裡的鏢師來!」
如果調動家裡的家丁小廝,沈箴和劉姨娘必定會有所察覺。
沈穆清點頭:「也好,二掌櫃,你到鏢局裡請幾個厲害的來。到時候嚇唬嚇唬對方也好!」
二掌櫃迭聲應「是」。
那李四官在一旁吐吐吞吞地道:「姑奶奶,您看,您要不要從後巷出去,免得被人看到了……」
從後巷出去?是不是太小家子氣了?
英紛怪道:「都是你,亂說話,搞得我們姑奶奶要走後面。
「四官也是一片好心!」這都是小事,以後提醒一下李四官就是了,不必在這個時候批評他,讓他落了面子,「就走後巷吧……」
李四官臉色一紅:「姑奶奶,都怪我說話不經腦子!」
沈穆清笑道:「以後注意一些就是!」
「嗯!」李四官有些不好意思地應了。
英紛服侍沈穆清穿了披風,兩人從一文茶鋪的後巷出去。
剛走到巷子口,沈穆清就怔愣在了原地。
一文茶鋪的對面江氏米鋪的台階上,站著個二十出頭的男子。
他穿著一件煙灰色的粗布直裰,戴著同色的布巾,身材高大,膚色如蜜,相貌英武,一雙明亮的眸子顧盼神飛,站在人來人往的台階上,隔得那麼遠,沈穆清都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蕭殺之氣,走過米鋪門口的人都自動退避三舍,從他身邊繞過。
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他明亮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小巷口。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碰。
「蕭颯?」沈穆清喃喃地道。
對面的人神態如常,對著她淡淡地一笑,背手而立——並沒有走過來。
就像一個面熟的朋友在街頭偶遇。
不知為什麼,沈穆清心中一澀,眼中泛起水氣。
每見他一次,就褪變一次……雖然遇到風雲才能化成龍,可這種成長的代價,卻讓她心中隱隱一痛。
沈穆清微笑著屈膝給他行禮,在英紛攙扶下上了馬車。
馬車咕嚕嚕地朝前駛去,她到底忍不住撩簾回望,那人早已不見蹤跡,只留下滿街陌生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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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白紙坊的宅子,林進財家的忙迎了上來。
「姑奶奶,你好久沒來了,今天就留在這裡吃飯吧!」
「好啊!」沈穆清笑答道,「這幾天我都會歇在這裡,你記得叫人把正屋打掃乾淨了。」
林進財家的滿臉是笑:「我每天都派了人打掃,坐墊、椅套按照您的吩咐每隔七天就洗一次——昨天剛換了新的。」
一行人笑著進了屋。
沈穆清打發了林進財家的去做飯,自己和英紛去了庫房,挑了幾張玄狐皮,幾張水貂皮,幾張灰鼠皮。想了想,又挑了幾塊珍珠毛。
「姑奶奶也要做袍子嗎?」英紛忍不住摸著那順滑的水貂皮讚道,「這可真漂亮啊!」
沈穆清笑道:「我衣裳多著。」然後指最先挑出來的毛料,道:「你們玄狐、水貂和灰鼠皮用袱子包了給陳姨娘,剩下的,你們姊妹幾個各做一件皮袍子。」
「給我們嗎?」英紛驚訝地道。
沈穆清點頭:「你們平時都穿的是太太或我的舊袍子,這毛料雖然不是頂好,但卻是新的。落梅、珠璣、你和明霞,還有凝碧幾個小丫鬟,另外給汪媽媽和李媽媽各送幾張。」
英紛高聲地應了一聲是,跟在她身後的留春和步月眼底也都閃爍著喜悅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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