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清知道了沈箴回信的內容,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如三月的春雨似地落個不停。
時靜姝也只能歎一口氣。
好在去福州的事都準備的差不多了,沈穆清打起精神來指揮丫鬟們裝箱。
就在她請沈箴幫著看啟程的黃道吉日時,常惠突然來找她。
「出了什麼事?」沈穆清在外院的花廳見了他。
常惠依舊一副市井模樣。
他笑道:「聽說姑奶奶家裡找了鏢師準備去福州,怎麼還沒有啟程?可是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要是您不嫌棄,讓我也跟著去,如何?」
沈穆清一怔。
她還以為他是來借錢的……
沈穆清不由得有幾分心虛,又想到他一副好身手,連連點頭:「你要是能去,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常惠聽著笑了起來:「那就這樣說定了,你走的時候,通知我一聲。」
沈穆清點頭,兩人閒聊幾句,常惠起身告辭了。
她又叫了龐德寶來,把常惠的情況跟他說了說。
「……上次是二掌櫃請的人,你去問問,看他在哪個鏢局,把他請來。事後多給他一倍的工錢。」
「姑奶奶放心,我這就去辦!」龐德寶應聲而去。
沈穆清見事情都安排好了,和沈箴定了三月十二日啟程。
三月二十日,他們在通州上船。
船行至臨清的時候,聽到皇上御駕親征的消息。
沈穆清不由微微一笑。
龐德寶解釋道:「皇上調了甘肅、青海、貴州、雲南和遼東的兵力去宣州,甘肅領軍的,就是我們少爺。」
沈穆清怔住:「他不是要回京述職嗎?」
龐德寶笑道:「事有輕重緩急。如今皇上御駕親征,所有官吏的黜升都暫時停了。」
沈穆清沒有作聲。
他們走到淮安時,淮安城張燈結綵,慶祝陽高大捷。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
四月中旬,他們一路平安地到達了福州。
沈箴一個叫喻彬的門生接的船,喻夫人還親自把她們送到了喻彬給她們安排的落腳處——一個叫金石園的美麗別院。別院裡丫鬟婆子早已在那裡侯著了,喻夫人把管事的媽媽介紹給沈穆清後,就告辭了。
那些丫鬟婆子一看就是慣於服侍人的,加上英紛幾人手腳麻利,沈穆清和時靜姝很快就安頓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喻夫人就過來了。
陪著沈穆清和時靜姝吃過早飯,大家坐下來喝茶閒聊,喻夫人很貼心地道:「……一路舟車疲勞,在這裡多歇兩天,然後我們去姑子廟吃齋菜——我知道兩位都是從京裡來的,尋常的地方也不敢獻醜,這姑子廟的齋菜,卻是我們福州的一絕,兩位一定要去嘗嘗。」
沈穆清覺得這位喻夫人真是位妙人。
自從見面,她即沒有稱她們為「兩位姑娘」,也沒有單獨稱她為「姑奶奶」。
「多謝夫人了,我們過幾天要去安溪,」沈穆清委婉地說出自己的行程,「也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緣份去姑子廟吃齋菜?」
喻夫人立刻笑道:「原來您是要去李大人那裡啊!李大人是我們家老爺的至交,到時候,我陪著您走一趟。」
沒想到會這樣……
沈穆清意外之餘,也希望能和喻夫人多親近一些。
如果她真的要在福州開茶場,和喻夫人走近一點,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兩人說說笑笑,把去姑子廟吃齋菜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後,去泉州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後。
待喻夫人走後,時靜姝不由抱怨:「去吃什麼齋菜啊?我們不如早點去泉州才是正經。」
沈穆清把自己應酬喻夫人的想法細細地告訴她。並道:「禮多人不怪。人家越是尊敬我們,我們就更應該對人家客氣才是。」
時靜姝沒有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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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喻夫人果然應約來請沈穆清和時靜姝去姑子廟吃齋菜。這一次,時靜姝對喻夫人很是客氣,從京都最流行的簪子一直說到了喻夫人家兒子最近手上長了一個小癤子,把喻夫人哄得喜笑顏開。
沈穆清鬆了一口氣。
實際上,只要時靜姝願意,她可以是個很甜美可人的女子。
從姑子廟回來,喻夫人對待她們少了些客氣,多了幾分親暱,回家就派管事的媽媽送來了福州很有名的魚丸。
時靜姝從鏡奩裡拿了一對金鑲青石壽字金簪作為喻夫人的回禮,甚至還寫了一個治癤子的方子讓紫荊一併帶去。
沈穆清不由掩嘴而笑。
時靜姝嗔道:「我這樣,還行吧!」
「行,行,行。」沈穆清和她打趣,「再行不過了!」
時靜姝聽著她語氣揄挪,就去撓她。
沈穆清自然是躲。
兩人正笑嘻嘻鬧作一團,有小丫鬟稟道:「常惠來了。」
沈穆清忙坐直了,問時靜姝:「頭髮亂沒亂?」
時靜姝幫她整理頭髮,困惑地道:「你叫常惠來幹什麼?」
沈穆清含含糊糊地道:「我讓他給我辦了點事。」
時靜姝聽那口氣,不再追問,幫沈穆清重新把珠簪插好,去了西邊的次間。
沈穆清在堂屋見了常惠。
「怎樣?這段時間龐德寶都在跟誰見面?」
常惠低聲道:「福建的四大商賈,晉安王家,倉山陳家,台江劉家還有閔江孫家,龐管事都曾一一去拜訪。其他的時候,他都和幾家大掌櫃一起喝酒聊天……」
這是意料中的事。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龐德寶到了福州都應該拜碼頭。
沈穆清點頭。
常惠又道:「不過,今天龐管事見了一個從南京來的人,我聽旁人的稱呼,好像叫什麼『成爺』來著。」
沈穆清一怔。
難道是蕭成?
「我見龐管事對他的態度很特別。既不像對其他當家人那樣的恭敬,又不像對其他掌櫃那樣的親和……」
那肯定就是蕭成了。
只是不知道龐德寶見蕭成幹什麼?
想到這裡,沈穆清不由抿了抿嘴。
「你明天盯緊龐管事,如果他和那個『成爺』見面,你想辦法快點通知我,我要撞他個措手不及。」
常惠咧嘴一笑:「我聽姑奶奶的吩咐。」
沈穆清也笑起來。
這一路上,常惠對她非常的照顧,只要是她交待的事,從來不問原由,總是盡心盡力地辦好。
真不知道六娘為什麼不喜歡常惠與自己多接觸?
如果不是中間有這個罅隙,她還真想把常惠請到家裡來當護院。
常惠見該說的話都說了,起身告辭:「姑奶奶早些歇下吧,明天還要啟程去泉州!」
沈穆清站起來送常惠。
常惠一邊朝外走,一邊朝著她揮手:「你別管我了……」
只是他還沒有走到簾子前,外面突然有小丫鬟稟道:「姑奶奶,龐管事求見!」
常惠一聽,竟然飛身折了回來,他滿臉心虛地左右瞧了瞧,然後一貓身,躲到了堂屋的幔帳後面。
沈穆清不由掩嘴而笑。
還好他身子矮小,要不然,別人仔細一瞧,肯定能發現幔帳後面躲了個人。
她揚聲說了句「請龐管事進來」,簾子就迫不及待地被撩開,龐德寶面沉如水地走了進來。
沈穆清一怔。
難道是知道自己讓常惠監視他,所以來算帳了!
她不由仔細地觀察龐德寶的表情。
好像很嚴峻的樣子!
而且還一直朝她大步走來——越過了應有的距離。
沈穆清思忖著,眼睛不由朝著常惠躲身處瞥了一眼。
希望常惠能像那天在一文茶鋪一樣的機靈就好了!
也就這一瞬間,龐德寶停在了離沈穆清不到三步地方。
「姑奶奶!」他沉聲道,「我有重要的事和您說。請您遣了左右服侍的。」
語氣很堅持。
想到躲在幔帳後的常蕙,沈穆清神色淡定地遣了屋裡的人。
龐德寶等屋裡的人都不見了,又上前走了一步,低聲道:「我剛得到消息。皇上親領的五十萬大軍在大同遇難——群臣死傷過半,皇上下落不明,公子,侍帝左右,也,也不知下落……」
沈穆清怔怔地望著龐德寶:「你說什麼?」
她聲音如風中裊裊的香煙般飄渺,聽上去是如此的不真實。
龐德寶眼神一沉,重複道:「公子,下落不明!」
沈穆清感覺到涼意很快從心口溢滿全身,讓她如置冰窖般無法抑制地簌簌發抖。
「姑奶奶,我想今夜就啟程回京都——那裡是天子腳下,有什麼消息,傳遞的也快些。」
「等等!」沈穆清看著龐德寶一副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走的樣子,她想到了蕭成,忙道,「這消息是誰送來的?可靠嗎?」
龐德寶點頭:「消息可靠。是公子的庶兄在南京聽到的,他快馬加鞭趕過來給我報信。」
沈穆清狐惑地望著他。
龐德寶心裡著急,急急解釋道:「我這幾年跟在公子身邊,認識一些人,有什麼消息,打探起來也方便些。」
不知怎地,沈穆清就想到了沈箴給曾菊那封信裡說的「蕭颯出身太低」的話來……
她咬了咬唇,目光堅定地望著龐德寶:「我和你一起回去。」
龐德寶驚愕地望著沈穆清。
話說出口,沈穆清一直像忐忑的心突然像夏日午後的湖面般平靜下來。
她毫無圜轉地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說完,也不等龐德寶答話,揚聲叫英紛。
「我們回京都!」
龐德寶眼角有晶瑩閃爍。
(姊妹們,老時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