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鮮艷的紅漆描金禮盒,第一抬的第一層裡放著《通書龍鳳貼》和《過禮大貼》,大酒罈以紅漆油飾,繪了藍色龍鳳呈祥的圖案,綢緞尺頭、金銀首飾、龍鳳喜餅、各色喜果、合歡被褥,還有用胭脂染紅的雞蛋、鴨蛋各一百個、上等的武夷茶一百包、活蹦亂跳的鯉魚兩尾……還有兩隻大雁在身穿紅光金喜字綠袍的小廝手裡不停地掙扎高叫。
閔先生看著一怔,旁邊有個穿著官綠色紵絲褶衣的年輕男子已笑著上前行禮:「聽說七弟要成親了,這是我爹特意從一個朋友家裡要來的。」
那人約有三十來歲的樣子,身材修長,皮膚白皙,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有幾分面善。
閔先生的目光就落在了王清的身上。
王清忙道:「這位是蕭颯二叔的長子,兄弟輩中為長,叫蕭飆。為了蕭颯的親事,昨天剛從臨城老家趕來。」
閔先生聽了恍然大悟,向蕭飆行禮:「原來是親家大伯,快請進屋喝茶。」
蕭飆連稱不敢,道:「早就耳聞閔大人的大名,七弟能回來,多虧有了您和王大人從中周旋,我代家父給您行禮了。」說著,竟然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要給閔先生磕頭。
閔先生嚇了一跳,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忙上前伸手把蕭飆扶了起來:「這是我輩應做之事,你不必拘禮。」
蕭飆不起,執意給閔先生磕了三個頭,這才站了起來:「七弟這門親事,也多虧了兩位奔波。」說著,又叫了同來送聘禮的蕭颼、蕭颶上前給閔先生行禮:「這位是我三弟蕭颼,這位是我五弟蕭颶。」
閔先生見蕭氏兄弟俱是一表人才,舉止大方,談吐謙和,立刻心生好感,請他們到花廳裡喝茶。
周百木帶了小廝將抬盒收了,將它們擺在正屋供人觀看。
沈家嫁女,也只請了幾個平日私交很好的,沒想到石進等人聽說後,紛紛派了夫人來隨禮,家裡也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常,看見蕭家送來的聘禮,都不住地嘖嘖稱讚。
沈穆清理應迴避,時靜姝陪著她待在聽雨軒。
蕭颯是被流放的,到了巖州衛也要低調行事,她只準備帶兩個丫鬟去。趁著這功夫,沈穆清把李媽媽和丫鬟們都叫了進來,把自己的意思說了。
大家聽了都表情凝重地怔在了那裡。
當家人最忌諱的是自己抽身卻把身邊的人沒個好安排,以後別說這些舊人會怨你,就是新人也會心裡不安,不敢全心全意地為你辦事。
沈穆清也是做過人屬下的,哪裡不明白這個道理。笑道:「你們一直跟在我身邊,我也不會丟下你們不管。明霞和凝碧跟著我走,其他的人,由英紛帶著去白紙坊。」
幾個小丫鬟都鬆了一口氣。英紛卻哭了起來:「姑奶奶把我也帶過去吧!」
「胡說。」沈穆清佯裝生氣地道:「這屋裡你最大,不勸著大家,還帶頭哭。」
英紛不敢出聲,在一旁抽抽泣泣地。
「你有主見,我也放心,所以才把這一大家子的人交給你。」沈穆清繼續道,「你以為待在京都就是那麼的輕鬆啊?要管這些人的吃喝拉撒,還要幫著時常來看看老爺……你可是為難,所以要跟著我走?」
英紛最怕人小瞧她,想到自己和明霞一起進來服侍沈穆清,沈穆清最後卻帶了明霞去,心裡很是傷心。現在聽沈穆清這麼一說,不由得覺得自己小家子氣。忙擦了眼淚,不好意思地喊了一聲「姑奶奶,我聽您的。」
沈穆清見狀,剛鬆了一口氣,那邊李媽媽哭了起來。
她是看著沈穆清長大的,想到她成親後要跟著新姑爺到那窮山惡水的地方去,眼淚也落了下來:「姑奶奶也把我帶過去吧!您到那麼遠的地方,沒個有經驗的人照顧,家裡成什麼樣子!當初太太把我給姑奶奶用,也是這個道理。要是太太還在,肯定不會同意您這樣的安排。」
沈穆清剛要開口勸李媽媽,就聽見隔壁的時靜姝大聲地咳嗽了幾聲。
知道她有話對自己說,可這個時候,卻不是說話的時候。
她正想著,就看見茉莉走了過來:「姑奶奶,您快進屋看看,我們姑娘咳得厲害。」
沈穆清一怔,沒想到是真咳嗽,忙下炕去了時靜姝那裡。
時靜姝哪裡是咳嗽,望著她使眼色:「李媽媽的話有道理。你仔細想想,她原是沈伯母留給你特意讓你帶在身邊的人,自然有其用意。」
沈穆清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時靜姝不由大急,道:「巖州衛說不定連個藥鋪都沒有。萬一你有了身孕,誰來照顧你?」
沈穆清這才明白過來,不由臉色一紅,不知道說什麼好。
時靜姝看著揶揄地笑起來,低聲道:「你剛才已經說了,丫鬟只帶兩個,自然不好改口,但再帶一個媽媽過去,這應該不算是朝令夕改吧!」
這還不算朝令夕改?
沈穆清正腹誹著,有小丫鬟進來嚷道:「姑爺家送了好多東西來……還有兩隻活大雁!」
大雁是珍禽,不易得到,現在都以鵝代替。
時靜姝掩嘴而笑:「雖然時間短,但蕭家的禮數卻沒有缺。」
沈穆清雖然臉上燙人,心裡卻是一暖。
也有小丫鬟跑到柳意院去說。
「沒想到蕭家竟然送了雁來……」陳姨娘微怔。
因為受身份的限制,沈箴嫁女兒請了閔夫人來主持大局,她沒有看到那些聘禮,田媽媽卻是特意摸過去看了的。不由在陳姨娘的耳邊低聲安慰她:「……綢緞尺頭、龍鳳喜餅之類的東西雖然不多,但那些項圈、鐲子、簪子、耳墜可都是鑲了寶石的。」說著,伸出大拇指來:「我還看見有把梳子上鑲了一溜這麼大個的蜜蠟……蕭家這樣重視姑奶奶,以後捨哥有事,定不會袖手旁觀的。姨娘還請放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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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蕭家的人,閔夫人將聘禮和單子都交給沈穆清:「你收好了。這可是蕭家給你的東西!」
是提醒她別把這些東西給陳姨娘了吧?
沈穆清感激地應了一聲「是」,送閔夫人去了聽雨軒的廂房休息——明天一早,她做為全福太太送沈穆清出嫁。
待閔夫人歇下,她帶著聘禮的單子去了沈箴那裡,把禮單交給了沈箴。
沈箴看著單子微微笑了起來:「我們家沒有他們家這樣大的手筆,只有一箱書給你做陪嫁。」
沈穆清聽著淚盈於睫。
太太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給了自己,抄家後又丟了一些東西,這個時候父親哪裡還拿得出什麼東西來……
她伏在沈箴的膝頭:「老爺,我身邊的丫鬟由英紛領著,都到白紙坊那邊去。你要是沒事,常常過去幫我看著點。免得這幾個丫鬟不知天高地厚把那裡當成了花果山。」
沈箴聽著一怔。
白紙坊,他已經很久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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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沈箴的書房出來,沈穆清去了時靜姝那裡。
「……一文茶鋪、福建的茶場,還有家裡的事,都拜託姐姐了。」她把一個紫檁木雕像牙玉簪花的匣子遞給時靜姝,「這裡是十萬兩銀票,姐姐拿著慢慢用。」
時靜姝聽著嚇了一跳,忙將匣子推到沈穆清的手中:「不行……這麼多錢……」
沈穆清重新把匣子推給時靜姝:「姐姐快收下。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時靜姝聽著眼睛一濕。
「白紙坊那邊的院子是老爺和太太剛回京都時買的,後來給了我做陪嫁。」沈穆清交待時靜姝,「要是老爺在這邊過得不快活,你就帶著老爺去白紙坊那邊過。」
時靜姝拿著匣子含淚點頭。
沈穆清又指著那匣子:「老爺想買什麼孤本古藉之類的東西,你就從這裡面過賬,要是不夠,讓龐德寶想辦法……還有那幾個丫鬟。姐姐就當是自己身邊的人,該說的時候就說,該管的時候就管,哪個不聽話,直管責罰。如果有合適的人,就幫我慢慢放出去,總不能把她們困在這裡……」
沈穆清正細細地交待著,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姑奶奶,老爺讓您去一趟書房。」
自己剛從那邊過來……
她想著,草草和時靜姝交待了兩句,就匆匆和丫鬟去了沈箴的書房。
龐德寶正陪著一個男子正坐在沈箴的下首低聲和沈箴說著話。
聽見動靜,那男子轉過臉來。
沈穆清愕然,不禁高聲道:「任翔?」
任翔笑著給沈穆清行了一個禮。
沈箴目光凌厲奇道:「你怎麼認識任翔?」
沈穆清一下子汗透衣襟。
當初李氏剛死,沈箴情緒低落,她怕沈箴擔心,只把陳姨娘那邊有人為沈月溶遞東西的事告訴了沈箴,而沒敢說沈月溶失蹤的事……
任翔聽著一怔,立刻回過神來。笑著解釋道:「您出事的時候,月溶擔心您,讓我來京都打探消息……當時見過姑奶奶。」說著,還向沈穆清使了一個眼色。
沈穆清從來沒有騙過沈箴——只會適機選擇說哪些話而已。但這件事又實在是事關重大,她不由有了幾分猶豫。
沈箴是什麼人,立刻感覺到了兩從之間的不對勁。
他不由喝道:「穆清,你跟我說實話。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沈穆清猶豫片刻,把沈月溶失蹤的事告訴了沈箴。
任翔在一旁聽了不由苦笑。
沈箴滿臉震驚地望著任翔:「出了這樣大的事,你卻瞞著我?還說什麼月溶在太倉,不知道穆清要出嫁……」
任翔立馬跪了下去:「都是我的錯!」
沈穆清沒有想到任翔會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