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蕭山的事傳到了京都,蕭詔暴跳如雷,指著來報信的蕭成大罵:「……你是怎麼做兄長的,竟然讓他成了一個欺市霸道的紈褲子弟。」
蕭成低著頭任父親罵。
等蕭詔聲音漸低,蕭成笑道:「爹,山西左、右布政使都和您交好,您還是回去看看吧!」
蕭詔望了一望東稍間,猶豫片刻,臉上終是露出毅色:「他既然敢做,就要敢當。」
蕭成的臉一下子變得如紙般的蒼白,一句話也沒有說,轉身就離開了。
大太太就喚了蕭詔進去:「養不教,父之過。你還是回去看看吧!」
蕭詔表情苦澀,坐在太師椅上半晌沒動,到底沒有離開四知院。
鄭三爺見了不免有些眉飛色舞,找了沈穆清:「能不能讓那個御醫給開幾個補氣養血的方子——我姐姐從小就在外面跑,吃的苦多,如今年紀大了,有這條件,還是要多保養保養。」
沈穆清忍不住潑他冷水:「您就不怕蕭大老爺看出來。」
鄭三爺滿不在乎:「有些事,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端看你自己心裡怎麼想!」
「還一套一套的!」嘴裡這麼說,沈穆清還真的又請了那位御醫來給大太太瞧病。
那個大夫也很厲害,診了脈,問大太太是不是有風濕。
大太太微怔,點頭道:「變天的時候有些不舒服,平日還好。不打緊。」
大夫什麼也沒說,唰唰唰開了方子:「先吃五副再說。」
能趁著這機會把身子調理好,沈穆清自然支持,拿了方子讓英紛去抓藥。
蕭詔在外面問:「是什麼病?」
鄭三爺答道:「說是年輕的時候過於操勞,如今身體敗了,諸病叢生了。」
畢竟是姐弟,大太太瞪了鄭三爺一眼,笑道:「是風濕。」
蕭詔撩簾而入:「怎麼得了這種病。」
「年紀的時候常常在水上走,後來又在碼頭上討生活。」鄭三爺搶著話兒,「都會得這樣的病。要不,姐,您隨我回四川吧?這病到了最後,手指頭腫得像饅頭,別說帶孩子了,就是自己吃飯都成問題。小七不在家,小七媳婦忙裡忙外的,難道還讓她天天在您床前侍疾啊!」
大太太皺了皺眉頭,對蕭詔道:「我留老三說會話。你們有事忙自己的去吧!」
蕭詔和沈穆清前腳出門,後腳就囑咐她:「你去看看,大太太都和鄭三爺說了些什麼?」
大太太既然和鄭三爺說體己話,自己怎麼能去偷聽……而且還得把偷聽到的話告訴蕭詔。
沈穆清搖頭。
「真是不懂事!」蕭詔責怪道,「大太太從來都是打斷了牙齒和血吞。留了鄭三爺說話,只怕是有重要的事要交待。你去聽聽,有什麼事,我們也能幫個忙,免得她總是自以為是在那裡瞎忙活。」
沈穆清聽得怔住。
蕭詔,好像很瞭解大太太似的……
「快去!」蕭詔見她不動,怒目道,「要是大太太問起,你就說是我讓去的。不會讓你負不孝之名的。」說到最後,語氣裡就有幾分嘲諷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麼,沈穆清就想起自己初見時的蕭颯……
她笑著朝蕭詔福了福,撩簾進了屋,見到堂屋服侍的,她搖了搖頭,示意別聲張,丫鬟媽媽自然不敢聲張,沈穆清就站在幔帳後面聽。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和他夫妻一場,也是緣分。你就不要再生事了?」
「我沒有生事!」鄭三爺語氣很委屈,「真的。是他自己不回去的!」
「我怎麼說你才能明白。」大太太歎口氣,「你還不如穆清。穆清都知道我不想再提過去的事,你還要無中生有。」
沈穆清聽了不由汗顏——如果不是自己寫那封信,又怎會引了蕭詔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不是蕭詔他自己想來,就是寫一百封信,只怕也不會來……
她思忖著,就聽見大太太勸鄭三爺:「以前的事,蕭詔固然有錯,我也不是做得全對。成了今日的局面,只能說是我們沒有緣分。三弟,他縱有千錯萬錯,總是颯兒的父親。颯兒如今好不容易到了今天,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不給他增光也就算了,難道還搞出些笑話來讓人看不成?」
「就依姐姐的。」鄭三爺雖然應了,但應得並不痛快。「我這就去跟姐夫說去。」
「這件事你別管了。」大太太語氣凝重,「我來跟蕭詔說。你下去吧!好好想想我剛才說的話。」
鄭三爺應聲而出,看見立在幔帳後面的沈穆清,嚇了一跳。
沈穆清忙朝他眨眼睛,兩人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剛才的話你聽到了?」鄭三爺對沈穆清的行為一點也不覺得奇怪,「我就是想不通,這樣好的機會,姐姐為什麼要放棄?」
「大太太年紀大了,想過一些自己想過的日子。」沈穆清為大太太辯道,「以前的事,不管是誰對誰錯,大太太都不想再追究了。鄭三爺,您就順著大太太,讓她過些自己喜歡的日子吧!您平日裡不也憐惜大太太以前的日子過得太苦。」
鄭三爺低了頭,沒有作聲。
沈穆清留著他自己在那裡想,折身回了大太太那裡。
知道蕭詔讓沈穆清來偷聽,大太太笑道:「我知道了,你去把大老爺請來。解鈴還需繫鈴人,有些話,我們當面說清楚了,以後也免得誤會。」
沈穆清點頭:「我這就去請大老爺來!」
蕭詔聽說大太太讓他去,問沈穆清:「知道是什麼事嗎?她和鄭三爺都說了些什麼?」有點下級去見上司要向秘書打聽一下上司的情緒似的。
沈穆清突然覺得有點頭痛。
「我進去的時候,大太太和鄭三爺已經說完話了。」她並不想插手這件事,「大太太為什麼找您,我也不知道!」
蕭詔撣了撣衣襟,這才跟著沈穆清去了大太太處。
沈穆清自然不好忤在那裡聽兩人說些什麼,福了福,就退了下去。
誰知剛走出東次間,就看見鄭三爺站在她原來偷聽的幔帳旁向她招手,意思和他一起偷聽。
沈穆清哭笑不得,卻也想知道大太太和蕭詔到底會說些什麼,躡手躡腳地站了過去。
「說起來,你在北,我在東,很久都沒有見了!」沈穆清聽大太太請蕭詔坐下,「我病了,你能千里迢迢來看我,我很感激。」
「少年夫婦老來伴。」蕭詔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冷,「我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這裡吧!」
大太太微微地笑:「總之,我很感謝你能來看我。我沒什麼大病,開始是受了風寒,早就好了。後來大夫又診出有風濕,這也是早些年就有的病了,只要注意保暖,不是什麼大事。到是蕭山的事,拖不得。你是父親,是家裡的主心骨,你不在,茶秀和幾個孩子不知道有多惶恐。你回去看看吧!」
「是三弟告訴你的?」蕭詔背對著他們,他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說話的語氣有些呆板。
大太太點頭。
「可你知道不知道,他打死了人?而且還是在妓院打死了人!」蕭詔的聲音裡有了幾分怒憤。
「老爺。」大太太表情誠懇,「蕭成幾個兄弟小的時候,我也見過。都是聽話的好孩子。所以我勸你回去看看——也要聽聽孩子們都是怎麼說的!」
「你見過蕭成小時候……」
大太太點頭:「我生芸娘的時候,茶秀帶著幾個孩子來見過我……」
她的話音未落,蕭詔「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她竟然來見你……我就一直奇怪,好好的,你怎麼又丟了孩子去了廣東……」
大太太低下了頭:「以前的事,我們也別在追究了……現在蕭山的事要緊。茶秀那樣柔弱的女子,你不在她身邊,又出了這樣的大事,還不知道怎樣慌張呢……」
蕭詔答非所問:「月娘,你為什麼不質問我?我答應過你,不會讓茶秀進門。她來挑釁你,你為什麼不去質問我?」聲音很是悲痛。
大太太盯著桌上的茶盅:「現在說這些做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
沈穆清就看見蕭詔高大挺撥的身體微微顫抖:「月娘,你為什麼不去找我算賬?我對不起你,你為什麼不去找我算帳?」他說話的聲音很平靜,沈穆清聽著卻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慟。
大太太沒有做聲。
沉默中,蕭詔突然手一揮,桌上的茶盅攢盒「劈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你發什麼瘋?」大太太瞪著蕭詔,臉色也不太好看,「這可是南薰坊,不是你漕幫忠義堂。」
蕭詔一動不動地望著大太太。
沈穆清感覺到自己眼角濕潤,不由低下了頭,眼角掃過簾子,看見明霞神色焦急地望著她。
她朝著同樣眼角濕潤的鄭三爺做了個手勢,然後輕走輕腳地和明霞出了屋子。
「蕭成大爺來了。」明霞臉色有點蒼白,「要見大老爺!不過,他還帶著個婦人,舉止間,對那婦人很是尊敬。奶奶,您看,會不會是……」
沈穆清心中一跳。
「難道她還找到這裡來不成?」
轉念一想,又覺得也不是不可能。
蕭山出了事,做母親的又怎麼坐得住!
「走,我們去看看!」沈穆清的表情有點冷。
(掐架了,掐架了……(*^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