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順院內,是由曲曲折折的長巷連起來的四合院。
她們跟著水香穿行在牆壁高高的長巷裡,一路上,滿眼都是粉牆青瓦的高牆,每面牆和小巷好像都差不多,如果現在讓顧夕顏再到賢集院去,她還真沒有把握能找到的回去的路。
大約走了七、八分鐘的路程,她們停在了一座兩階的垂花門前,門邊豎著一個長約八寸寬約五寸的鎏金小牌,上面寫著「槐園」。
終於到了!
顧夕顏能明顯地感覺到柳眉兒鬆了一口氣似的。
水香上前叩了門,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來應的門,看見柳眉兒,她明顯的怔了怔。水香已在一旁笑道:「寶娘,你看,是誰來看魏夫人了!」
那婦人綻開了一個笑容:「原來是柳姑娘啊,快請進,快請進!」可惜那笑容只在嘴邊,沒有達到眸子裡,看上去就有了一絲牽強。
水香笑嘻嘻地道:「寶娘,您這裡來了貴客,我就不打擾了。那我先走了。」
寶娘沒有留水香,熱情地笑道:「我知道水香姑娘是王嬤嬤面前不可缺的人,我就不留姑娘了,姑娘慢走!」
水香又和柳眉兒寒暄了數句,這才施施然地離開了槐園。
幾個人注視著水香的身影消失在了長巷的拐角,寶娘這才笑著招呼大家進了槐園。
和所有的四合院一樣,一進槐園,首先看見的就是那粉白的壁影,繞過了壁影,對面是五間的正房,兩邊是三間的廂房,正房台階兩旁種著兩棵比屋簷還高的大樹,大紅的落地柱子和門窗,透明的玻璃窗上掛著鵝黃色的簾子,整個氛圍顯是清新雅致。
院子靜悄悄的,正屋的門前也沒有服伺的丫環婆子,寶娘帶她們進去後就疾步進了正屋。柳眉兒則帶著她們神色恭敬地立在正屋門前猩紅的絨呢簾子面前。
很快,寶娘就撩了簾子朝她們招手。
幾個人魚貫著進了正屋,奢侈豪華的氛圍撲面而來。
牡丹花開的猩紅地毯,泛著潤濕色澤的黃梨木家俱,流光溢燈的琉璃吊燈,等身高的珊瑚盆景,滴滴噠噠的自鳴鐘……還沒有等顧夕顏看個明白,那邊柳眉兒和寶娘已進了一旁的內室,顧夕顏忙不迭地跟了進去。
先進去的柳眉兒已經跪在臨窗的大炕邊:「姨母,外甥女眉兒給您請安了。」
顧夕顏一眼望過去就,就怔了怔。
大炕上的魏夫人,濃眉大眼,身材豐腴,明艷如一朵盛開的牡丹花。
如果不是知道齊懋生的年紀,她還以為魏夫人最多不超過三十歲。
魏夫人看人的目光柔情似水,暖暖如春陽般落在了顧夕顏的身上。
顧夕顏忙收斂心神,學著柳眉兒的樣子低首垂目地跪在了大炕前。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客廳裡傳來的滴滴答答的時針聲。
「你今天幾歲了?」聲音有低沉暗啞帶著慵懶,讓顧夕顏想起咖啡、罌粟等明知對身體有害卻又無法抗拒的東西。
她背脊就一點點覺得有冷意爬了上來。
柳眉兒忙拉了拉站在一旁有點發呆的顧夕顏衣的衣袖,悄聲道:「快,姨母在問你話呢?」
顧夕顏定了定神,語氣中帶著慎重:「回夫人,我今年十四歲了。」聲音甜糯,就顯得很溫柔。
「十四歲?什麼時候的生日?」魏夫人聲音裡帶著一絲急切。
「十月十日。」顧夕顏回答道,心裡卻隱隱生出不安之感來。
魏夫人一怔,詳細地問:「十四歲,是虛歲還是週歲?」
顧夕顏頓了頓,還是決定如實地回答:「十月十日滿的十四歲。」
「也就是週歲了!」魏夫人聲音裡就有了一絲的滿意,「得給你補個及笄禮才行啊!」
及笄禮?古代的人好像很講究這些。比如女子嫁人,及笄後就可以了……
顧夕顏覺得自己鬢角生汗,忙道:「不敢勞動夫人……」
魏夫人展顏一笑,瞬間迸發出如烈陽一般灼熱的光芒來,好像把這屋子都照亮了似的。
「不妨事,不妨事,我年紀大了,身邊又沒有小輩,最喜歡你們來看了我!」
這話聽著……怎麼就有點讓人忐忑的感覺呢?
顧夕顏不由抬起了頭。
柳眉兒聽到這話,再看到魏夫人滿臉笑容,一直懸著的心這才覺得略略放下了些。她看到顧夕顏猛地抬起了頭,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想到從進門到現在魏夫人還沒有提過關於顧夕顏的去留問題,還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主動提起這個話題。
她輕輕地咳了一聲,小聲地道:「姨母,這是顧夕顏顧姑娘,母親也是我們魏家的姑娘……」
「你表哥已經寫信來告訴我了。」魏夫人露出溫和的笑容,「顧姑娘,你且安心,暫時在我這裡住下就是。」
暫時住下!
顧夕顏聽到這話還是鬆了一口氣。
如果魏夫人不留她,那她就只能到雍州暫時住下,動用藏在褻衣裡的積蓄了。常言說的好,坐吃山也空。現在她們什麼收入都沒有,能省一點還是省一點的好……
念頭也是一閃而過,顧夕顏已曲膝向顧夫人行禮道謝了。
魏夫人深深地看了顧夕顏一眼,轉頭吩囑寶娘:「讓琴娘伏伺顧姑娘在西廂房邊暫時歇下吧。」
寶娘很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顧夕顏覺得有點意外。
沒想到魏夫人這麼快就結束了兩人的初次見面,她原來還以為魏夫人會好好地盤問她一番,一路上,她和段纓絡還為此做了很多的準備。
魏夫人不問,顧夕顏自然也樂得不回答,畢竟言多必失嘛!
兩人向魏夫人行了禮,跟著寶娘出了門。
魏夫人轉身撩開窗邊的簾子,看見顧夕顏跟著寶娘進了西廂房,她嘴角輕輕地翹了翹:「現在你給我說說,怎麼回事?」
屋子裡只剩下了柳眉兒和秋桂,秋桂是丫頭,別說是在魏夫人面前了,就是在柳夫人面前,都沒有她說話的份,這話,自然也就得柳眉兒回答了。
柳眉兒身子顫了顫,難堪地道:「……姨母,我照著您的吩囑去了。爺……第三天就見了我……說不喜歡……」臉已漲得通紅。
魏夫人猛地回過頭來,明艷的眉宇間閃過如冰似霜的寒光:「不喜歡……」
柳眉兒的頭都低到了胸前,聲若蚊蠅:「是!」
魏夫人冷冷彎了彎嘴角,眉宇間就有了一絲的嘲諷的意味:「委屈你了。快回屋休息會吧!」
齊灝沒有子嗣對魏家甚至是柳家意味著什麼,對燕地權力格局意味著什麼,像柳眉兒這樣生長在百年士族豪門的姑娘多多少少都懂一點。
她望著魏夫人明艷的面容,想到姨母平日對自己的好,她心裡生出內疚之感,眼淚就叭噠叭噠地落了下來,她伏在炕延,嗚嗚地哭了起來:「姨母,都是我不好……」。
魏夫人看柳眉兒的神色更冷了,她目光凌厲地望了秋桂一眼:「快扶你們姑娘回屋去吧!」
秋桂在那樣的目光中打了一個寒顫。她忙上前扶起了柳眉兒,柳眉兒嚶嚶小泣著向魏夫人行了禮,然後和秋桂出了門。
魏夫人面無表情,靜靜地坐在那裡,眼角的餘光掠過炕前的光滑如鏡的金磚。
有細細碎碎的明亮刺目的光時隱時現的投射在上面。
她抬起頭來。
原來是一旁博古架上擺著的一尊雕漆海棠式盆料玉桃盆景。
有光線弱弱地照在了它翡翠做成的葉子上,折射成了明亮刺目的光投射在了地面。
那是齊煜送給自己的。
她還記得,當時從熙照送來了三盆石料盆景,另外兩盆分別是嵌法琅菱花式盆玉石芙蓉盆景和清玉洗式盆水仙盆景,那盆芙蓉盆景因嵌了徐蓉的名字所以齊煜把它送給了徐蓉,另一盆水仙盆景,送給了素婉,當時,自己正懷著齊灝,素婉正懷著齊瀚,周紅綾正懷著齊瀟……那天也是這樣的一個下午,自己正坐在炕前給齊灝做小衣裳,齊煜來了,親自把玉桃盆景放在了博古架上,臉上露出躇躊滿志的笑容:「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崢嶸,這盆玉桃,送給你,我可指望著你為我們齊家開枝散葉……」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只是不知道那齊煜送素婉水仙盆景的時候,又對她都說了些什麼。
還有那個盆景,是被徐蓉收在了庫房裡了還是依舊在擺在桂園的博古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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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娘進來的時候,魏夫人正呆呆地望著博古架。
她知道魏夫人正在看那尊雕漆海棠式盆料玉桃盆景。
好像自從知道國公爺不願意親近別的女人時,魏夫人的就開始經常望著博古架上的玉桃盆景發呆了。
想到這裡,她猛地一震,記起了魏夫人前兩天的吩咐。
她加重了腳落在地上的份量,屋子裡就響起了「霍霍」的腳磨擦地面的聲音,這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裡顯得非常的響亮,成功地把魏夫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琴娘笑著喊了一聲「夫人」。
魏夫人下頜輕揚,點了點頭,神色間又恢得了嬌艷的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