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的正屋裡,顧夕顏坐在鏡台前,秋實和雲裳小心翼翼地給用干帕子絞著頭髮,墨菊躡手躡腳地端了一盅參果湯進來:「夫人,您還是喝一口,今天下午,你可什麼也沒吃。」
顧夕顏低頭望著白色細瓷小盅裡的金黃色湯水,猶豫了一下,還是依言一飲而盡。
墨菊就鬆了一口氣。
「段姑娘呢,可歇下了!」顧夕顏修長的眉緊緊地擰著,臉上儘是浮躁之色。
墨菊忙道:「還沒呢!說是晚飯沒吃飽,紅玉燉了野雞子湯,正在小廚房裡喝湯呢。」
顧夕顏就點了點頭,道:「她要是不急著睡,就讓她來陪著我說說話。」
墨菊應聲而去。
秋實看著頭髮絞得差不多了,就和雲裳輕手輕腳地收撿東西。
顧夕顏轉頭,就看見鏡台裡穿著一身月白色褻衣的自己。
昏黃的燈光下,襯得她一身肌膚晶瑩剔透,比那褻衣還要瑩瑩幾份。
她不由就湊到了鏡台跟前。
白的是面龐,黑的是頭髮,紅的是雙唇……濃烈的色彩,構成了驚心動魄的美艷。
顧夕顏就慢慢地撫上了自己的臉龐……
段纓絡一進門,就望見了在鏡台前照鏡子的顧夕顏,她不由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今天一大早,她們就到了花生胡同。
上午都還好,顧夕顏的四嬸和五嬸大崔氏還有小崔氏等幾個妯娌,共有十四、五人,個個環珠擁翠的帶著一大堆婢女嬤嬤陸陸續續到了花生胡同,大家送了禮儀,笑嘻嘻地給方少芹拜了壽,說了會聊話,然後一起吃了午飯。到了下午,四嬸就約了人打馬吊,十幾個人,在一個花廳裡分成了三桌,看的看,說的說,嗑瓜子的嗑瓜子,很是熱鬧。
顧夕顏是不會打的,但大堂嫂、三堂嫂和鄭氏非常要她上桌不可,她就硬著頭皮上了。兩圈下來,她們就發現顧夕顏是真的不會打,就叫了一直在四嬸身邊服伺的十三弟妹,幫著顧夕顏照場子。一來二去的,顧夕顏很快就上了手,有輸也有贏得的時候,正玩得起勁,就看見魏士英身邊的雙荷在門外探頭探腦的。
顧夕顏開始還以為是找她的,不由有了幾份猶豫。
這裡畢竟是方少芹的家,而且今天還是她的生日,如果自己主動提出去見魏士英,總是有點不合時宜。
她正考慮著要不要見的時候,雙荷突然就闖了進來,大大方方地走到了一直在四嬸和五嬸身邊服伺的方少芹面前曲膝行了一個禮,笑道:「少奶奶,許是今天廚房裡太忙了,我們家姨娘到現在還沒有吃午飯呢?您能不能跟廚房裡說一聲,我們也好有個盼頭!」
屋子裡突然就靜了下來,大家都面面相覷的,一幅看熱鬧的樣子。
顧夕顏就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別人不瞭解方少芹,她還不了方少芹嗎?
這個即美且慧的女孩子,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做出這樣的事來。不用說,又是在搗鬼了……
那麼多眼睛盯著雙荷,雙荷也不怯場,臉上帶著豁出去了的表情笑盈盈地等著方少芹答話。
「還有這事!」方少芹笑道,然後轉身朝著顧夕顏曲膝行了一個禮,「嬸嬸,不如勞了您的駕,和我往魏姨娘那裡走一趟……雙荷,你看如何?」
顧夕顏望著方少芹那雙明亮的眸子,心裡不由又歎了一口氣。
雙荷就笑道:「哪裡敢勞少奶奶的大駕,只求您吩囑管事的嬤嬤一聲就是。」
方少芹但笑不語地望著顧夕顏。
大家都是知道顧夕顏和魏士英的關係的,聽到方少芹這麼一說,有的就點起頭來。四嬸還道:「老九媳婦,你就和少芹去一趟吧!別人去,可還真說不清楚呢!」
顧夕顏心裡苦澀著,在大家的目光中硬著頭皮站了起來,帶著段纓絡和方少芹一起去了魏士英那裡。
魏士英已經完全沒有了顧夕顏印象中的柔美。
她蓋著一床靛藍色的薄被,露出巴張大的臉,皮膚臘黃,眼窩深凹,顴骨凸起,臉色臘黃,像病入膏肓的人似的,沒有一點生氣,更看不是出是一個有四、五個月身孕的人。
該不會是假懷孕吧!
雖然她形象贏弱,可不知為什麼,顧夕顏心裡就冒出了這個樣一個念頭來。
魏士英虛弱地笑了笑,道:「姐姐,是雙荷不對……去廚房要了就是,還驚動了大家……」
雙荷卻在一旁委屈地道:「姑娘,我,我去了廚房,沒人理我!」
「魏姨娘說的也有道理。」方少芹笑道,「但是,也不可就這樣容了那些人……你把名字說與我聽,我到要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
雙荷在方少芹笑容滿面的目光中瑟縮了一下,喃喃地道:「是,是李嬤嬤……」
「原來是我屋裡的陪房嬤嬤。」方少芹笑道,「嬸嬸,我看,我們還要把李嬤嬤叫來問問才是……」
顧夕顏就在心底歎了一口氣,無奈地道:「今天家裡宴客,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這件事,是誤會……說起來,李嬤嬤沒有及時處理魏姨娘的事,是她不對;雙荷太過急進,跑到花廳裡去嚷嚷,是雙荷的不對……我看,大家就各打五十大板算了。你意下如何?」
雙荷這狀告下來,就是方少芹處置了那個李嬤嬤,怕是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
顧夕顏笑著望著方少芹。
方少芹嘴角就露出一個帶點嘲諷的笑容,道:「我自然是聽嬸嬸的,就是不知道魏姨娘意下如何?」
魏士英就笑了笑:「原是我們不對,姐姐寬宏大量,我感激都來不及……哪有還有臉面說個什麼不是來。」
方少芹就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嬸嬸暫裡在這裡坐坐,我去小廚房裡吩囑一聲。」
顧夕顏並沒有私下和魏士英接觸的意思,起身道:「我還是和你一起去吧!」
方少芹用一種調侃的口吻道:「嬸嬸可是怕我處事不公?」
顧夕顏反而不好堅持。
也是,既然那個李嬤嬤是方少芹的陪房,這也算得上是她的家務事了,自己在場,的確有些話不方便說,有些事不方便做……
所以她尷尬地笑了笑,道:「那好,我就在這裡等你吧!」
方少芹含笑而去,顧夕顏就順勢坐在了魏士英的床邊。
誰知她剛一落床,魏士英就冷冷地望著她道:「你臉皮可真厚……還有臉到我屋裡來坐!」
有人喜歡自己,當然也有人不喜歡自己……但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直言不諱這樣說自己。
顧夕顏當場就怔住了。
「我不知道魏姨娘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不過,你既然不歡迎我,我想,我也不便多留。那我就告辭了。」說著,起身就準備離開。
魏士英卻哈哈大笑起來。
削瘦的臉,猙獰的面目,散發著凶狠的目光……魏士英的臉上,全是恨意。
顧夕顏被這表情震住了,動作不由的呆滯了片刻,就在這片刻間,魏士英突然撐起了身子,朝著顧夕顏的臉就吐了一口吐沫。
機敏的段纓絡在魏士英大笑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一直提高警惕地望著她,見勢不妙的時候,她不由就把顧夕顏拉了起來護在了自己的身後。就這樣,也晚了一步,魏士英的吐沫吐在了顧夕顏的衣裳上。
一時間,顧夕顏心亂如麻,只知道喃喃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魏士英目光中全是痛恨,「你這個卑鄙無恥倚門傍戶的小人,嘴甜心苦,為了爬上了燕國公的床,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誘我去了德馨院,讓齊毓之對我做下那傷風敗俗之事……你的算盤打得好了,沒有了柳眉兒,沒有了我,你順順當當地當上了燕國公夫人……顧夕顏,我告訴你,你別以為你會得逞……我反正是不想活了,死之前,也會拉了你去墊背的……哈哈哈……」
這樣的魏士英,有著失去理智的瘋狂和毀天滅地般的恨!
顧夕顏心神俱裂,她滿臉的震驚地連退好幾步,緊緊握住了段纓絡的手。
雙荷站在魏士英的床前,眼裡有著毫不掩藏的輕視:「燕國公夫人,我們姑娘已經落到了這步田地,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如果您實在是心裡不安,那就等我們主僕二人死了,到墳頭去敬柱香好了!」說到這裡,她掩嘴而笑,「不過,我就怕您到時候不敢去,把我們把您的魂勾了去……讓您享不成這人世間的富華富貴了……」
被人這樣的恨著……卻是無法解釋的誤會!
顧夕顏無奈地苦笑,和段纓絡出了門。
剛踏出門檻,就看見方少芹帶著瞭然的笑容靜靜地站在屋簷下。她淡淡地笑了笑,道:「嬸嬸,你說,對付連性命都不準備要了的人,我有什麼勝算?」
想來,剛才的一番話,方少芹已聽在了耳中。
顧夕顏不由朝著身後那間華麗精美卻充滿了怨氣的的屋子回眸了片刻。
兩人一路無語地回到了花廳,方少芹向四嬸們解釋,說是因為魏士英的身體差,每天要吃兩二燕窩粥,因為今天事忙,所以粥還沒有燉好,這才有了這誤會。
正說著話,幫顧夕顏打牌的十三妯娌胡了一個大三元,一時間,有人沮喪的歎息聲,有人高興的喝彩,小崔氏又朝著顧夕顏喊道:「快來把十三弟妹換下來,這個幫忙的,到比正主子還要心盡,剛才就胡了一個小四喜,現在又胡了一副大三元……我們的錢都給十三弟妹贏光了……」
大家笑語殷殷的,誰也沒有再去理會魏士英沒有吃飯的真正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