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孫奇的同桌魏榮傑激動地問道:「到底有多疼啊?你講一講唄!」
「手臂麻了,」董孫奇望向遠方,「那種痛啊,痛到了骨頭裡。哎,我說過了,我是班長,哪怕打針再疼,我都不能叫出聲。對了,二班的人快來了,你們幾個,千萬不要叫喚!不要讓二班的那幫小子,看不起我們一班的同學。」
他說話時,林知夏恰好站在一旁。
董孫奇的描述,被林知夏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朵。
林知夏漸漸感到慌張。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當她聽見:「4號,林知夏!」她腳步遲鈍地踏進了醫生的辦公室。
林知夏牢記著江逾白和林澤秋對她說過的話——閉上眼睛,不要怕。
她伸出一隻手,護士姐姐捲起了她的袖子。
林知夏扭頭看向了一邊,酒精棉擦得皮膚涼涼的。果然,她的整只胳膊都麻了……護士姐姐見她長得漂亮可愛,就很溫柔地安慰她:「沒事的,小朋友,不會很疼的。」
林知夏的左手交給了護士,右手搭住了大腿,五指緊緊攥著褲子的布料。
她應該抽空回答護士姐姐的話。可是她的精神高度戒備,只覺尖銳的針頭戳破了皮膚,損傷了表皮層和真皮層,直達血肉深處。
液體緩慢注入,手臂極度酸脹。
真的好疼呀。
為什麼疼痛感會如此清晰而強烈呢?
林知夏很費解。
林知夏討厭打針。
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管疫苗,究竟要打多久?
林知夏雙眼含淚,臉頰紅透,死死地咬牙忍住,才沒有「嗚——哇」地一聲哭出來。
她記起江逾白的話——每一個人都有難以戰勝的恐懼。這本身並不可恥,就像哥哥害怕蟲子,江逾白討厭灰塵。她應當勇敢地面對現實,不辜負哥哥和江逾白的期望。
這時,護士姐姐告訴她:「好啦,小朋友,疫苗打完了。你這樣,用棉簽輕輕地按著傷口,等你不出血了,就可以把棉球扔掉啦。你還難受嗎?」
林知夏輕輕地點頭,故作堅強和鎮定,只是隱隱帶著一點哭腔:「不難受了,謝謝姐姐。」
焦慮的情緒在恍惚中消退,終於完全卸下了心理負擔,林知夏輕飄飄地離開了校醫室。
她坐在門口的一把椅子上,等到全班都打完針,吳老師清點了一遍人數,領著四年級(一)班的同學返回班級。
林知夏的心情很好。她蹦蹦跳跳,跑向自己的座位。
江逾白等了她整整一節課。他急不可待地問她:「你打過針了?」
「打過啦!」林知夏一手托腮,「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怕的嘛。」
江逾白仔細觀察她的臉:「你的眼睛紅了。」
林知夏底氣不足:「我才沒有呢。」
江逾白當著林知夏的面,翻開《探索宇宙》系列漫畫的筆記本。
由於漫畫連載早已被吳老師嚴令禁止,今時今日,班上再也沒有哪個同學膽敢參與這個遊戲。
《探索宇宙》漫畫的初始人物只有林知夏和江逾白。初始劇情就是他們二人結伴在獵戶座上流浪。而現在,一切彷彿回歸了原點。
地球和獵戶座的大戰悄無聲息地終止了。軍團內部分崩離析,正派與反派消失殆盡。這一場消亡來得猝不及防,從熱火朝天的喧鬧,到無人問津的冷清,竟然就發生在短短半天之內。
林知夏有感而發:「江逾白,你又更新漫畫了嗎?要是被吳老師發現,你可能要寫1000字的檢討。」
江逾白聽見「1000字的檢討」,仍然表現得很勇敢,非要打開這本漫畫。他端正了坐姿,壓低聲音,向林知夏介紹:「剛才那節自習課,我給《探索宇宙》補了結局。」
說完,他側過臉,掃視四周。
附近的同學都沒留意江逾白和林知夏的動作,江逾白感到十分滿意。就像戰爭時期的地下黨接頭一樣,江逾白快速地遞出筆記本,交到林知夏的手中。
林知夏把本子翻到了最後一頁。
她是全班唯一的一個和江逾白共同見證了結局的同學。
在《探索宇宙》系列漫畫的最終章,地球軍團和獵戶軍團的基地都被摧毀了,往昔的文明世界轟然坍塌。江逾白和他的所有同伴都坐上了宇宙飛船。他們遊蕩在廣闊無垠的太空中,而林知夏則是永遠的飛船領航員。
「我是永遠的飛船領航員?」林知夏茫然地問道。
江逾白熱衷於解答林知夏的疑問。他認真解釋:「《探索宇宙》的最後一章,你克服恐懼,戰勝困難……」
林知夏思忖片刻,開始分析漫畫的意境:「我覺得,在這個漫畫裡,『林知夏』三個字是一種希望的代表。『林知夏』作為飛船的領航員,帶領大家一起尋找生存的希望。」
「可以這麼理解。」江逾白言簡意賅地回應。
事實上,江逾白並沒有刻意地塑造一個「希望的代表」。他是真的放飛了自己的想像力,幻想四年級(一)班的全體同學結伴去探索宇宙——他們在銀河系北方的獵戶座上落地生根,建立文明,發展經濟。
這時,林知夏又提出一個新的疑問:「在《探索宇宙》這本漫畫裡,林知夏和江逾白會永遠在一起嗎?他們要一直結伴探索宇宙嗎?」
「他們永遠不會分開。」江逾白斬釘截鐵地說。
林知夏看著他:「那麼,這本漫畫沒有結局。我們的未來是未知的。」
江逾白表示贊同:「你可以補充情節,讓結局更豐富。」
「江逾白,」林知夏忽然開口說,「你畫了一節課的漫畫,就是為了給我補一個結局嗎?」
她的提問,總是直擊要害。
她的視線緊迫,江逾白被她盯得臉紅。
窗外的天空變得更藍,白雲飄逸如棉絮,天光穿透一扇乾淨的玻璃窗,落在江逾白的眼前。藉著這一縷光,他看了林知夏兩秒鐘,堅持說:「我隨手畫的。」
林知夏「哈哈哈哈」笑出了聲:「謝謝你!江江江江逾白!」
江逾白正經穩重地回答:「不客氣,林林林林知夏。」
林知夏右手握著鋼筆,左手拿起直尺,在課桌上輕輕敲著節拍。
她當場編了一首樂曲,還為這首曲子譜詞:「江江江,江江江,我有一個同桌,他叫江逾白。他不怕老師的命令,還敢畫畫,作品精彩!祝他思如泉湧,祝他自由自在!我對他的下一部作品充滿期待……」
她聲音很小,唱得很輕。
晴朗天色下,她的眼中閃著光,眼底含著笑,而那輕鬆歡快的曲調正是最好的陪襯。
江逾白撕下一頁草稿紙,奮筆疾書。
他記錄了林知夏的譜曲,還補了兩個音節。他一邊寫著五線譜,一邊問她:「林知夏,你學過音樂嗎?」
林知夏誠實地回答:「沒有學過呀。」
「你為什麼會作曲?」江逾白質問道。
林知夏歪頭瞧他:「那樣就算是作曲了嗎?我瞎編的呀。」
她湊到他的附近:「哇,你正在寫譜子。」
江逾白筆尖一頓。
機會來了。
林知夏果然沒有學過音樂。
如她所言,剛才的曲子是她瞎編的。江逾白終於找到了林知夏的知識盲區!不枉他學了四年鋼琴,每天練琴。他的勤奮和努力,鑄就了今天的反敗為勝。
江逾白按捺下激動的情緒,明知故問:「林知夏,你看得懂五線譜嗎?」
只要林知夏回答一聲:看不懂,江逾白就會立刻說:很簡單,我教你。
江逾白和林知夏已經做了四個月的同桌。江逾白偶爾會夢到一個片段——林知夏在教室裡向他訴苦:「這門課好難,我不懂。江逾白,拜託你了,你教一教我?」
每一次,夢中的江逾白都會樂於助人。
今天,夢境成真了。
江逾白一言不發,安靜地等候林知夏的回復。
他知道,第一次承認「我什麼都不懂」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對於林知夏這種智商174以上的天才而言,更不可能坦然地面對自己的不足。
下一秒鐘,林知夏突然領悟:「我明白了,原來五線譜是這個意思。」
這時,前排的甘姝麗剛好回頭,向林知夏借一瓶鋼筆墨水。
林知夏把墨水瓶遞給甘姝麗,興致盎然地說:「好開心!今天我學到了五線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