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翻開書頁,掃視目錄,對這本書愛不釋手。
「謝謝姐姐!」她向朱嬋道謝。
朱嬋笑著回答:「也許,到了下個世紀,會有人寫一本《二十一世紀數學經緯》,那裡面就有林知夏的名字呢。」
林知夏緊緊抱住書冊:「我的名字會被印進教科書嗎?」
朱嬋彎下腰,看著她。正如今天的沈教授一樣,朱嬋也對她充滿了期待:「會的。別人心裡怎麼想,姐姐我不知道,反正我覺得,你一定會的。」
朱嬋是沈昭華最喜歡的學生之一。
平日裡,朱嬋指導學弟學妹們改論文時,那態度都是十分的嚴謹而嚴肅,牛思源生平第一次見到朱嬋和藹可親的一面。
牛思源目光枯淡,神色麻木。
起初,他腦子裡的想法還是:林知夏不可能那麼聰明。
而現在,他滿腦子都是:為什麼?為什麼沈老師從來沒對我說過「未來屬於你」?朱嬋學姐也沒給我送過書?啊,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
如果,再過兩年,林知夏跳級念了大學,做了沈昭華老師的博士生……
很可能,牛思源就要對著一個扎雙馬尾的小姑娘,恭恭敬敬地喊一聲:學姐。
牛思源一下子墮入了絕望的深淵。他的嘴唇微微顫抖起來,雙眼半睜半閉,那是一個年輕人在失去信念後才會露出的表情。
冬風蕭瑟,校園裡一片肅寒。
天色黯淡,太陽也是冷的。
同樣的環境下,林知夏卻有截然相反的感受。
陽光照耀著她的臉,她遙望一條長路的前方,恍然體會到春天的溫暖氣息。今天在大學城裡,她收穫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當她走出大學校門,她仍然興致高昂。
短暫的實驗室之旅,讓林知夏得到了一張校園卡,還有實時更新的全球論文數據庫。她回憶這幾個小時的所見所聞,忽然反應過來——今天的江逾白格外沉默寡言。
是她疏忽了。
她的注意力全在沈昭華和朱嬋的身上,並沒有留意江逾白。那麼,江逾白是不是覺得很無聊呢?他被林知夏強行扯過來參觀了物理海洋學的實驗室。
大學城的校門之外,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紛雜湧動的人潮裡,林知夏扯住了江逾白的衣袖,直接問他:「江逾白,你今天過得開心嗎?」
開心嗎?
其實還行。
江逾白的父親前年又買了一艘游輪。江逾白曾經跟隨他的父母乘船出海。他見過千里海浪追逐明月,也見過萬頃霞光縱雲上天。
但他從未見過人工模擬的颶風和潮汐,也不瞭解「船舶模型的拖曳水池」。
今天,他擴展了眼界。
江逾白告訴林知夏:「我挺開心的。」
林知夏點了點頭:「那就好。」
江逾白的叔叔江紹祺卻是心情複雜。
在物理海洋系的實驗樓裡,江紹祺旁聽林知夏和朱嬋講起了英語論文。他發現,林知夏的英語發音比較自然。她擅長各式短語,重音和輕音咬得十分仔細。
江紹祺甚至有了進一步的猜想——他認識的聰明人,基本都會講好幾種外語。
林知夏呢?
林知夏修煉到了哪一步?
江紹祺畢業於奧地利音樂學院。
奧地利音樂學院採用德語授課,江紹祺能講一口流利的德語。
於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江紹祺忽然蹲下來,看著林知夏,試探道:「Sprichst du Deutsch?」
這句話的意思是:你能講德語嗎?
江紹祺說完,靜靜地等候林知夏的答覆。
而林知夏也看著他,饒有興味似的。她的雙眼像繁星一樣明亮,折射了綺麗的光芒。
她猜透了江紹祺的所思所想,回應道:「Ich lerne seit zwei Jahren Deutsch.」
江紹祺屏住呼吸,翻譯她的話:「你學了兩年德語?兩年前,你幾歲……七歲嗎?你從2003年學到2005年?你能講幾種外語?」
林知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牽起爸爸的手,和他們告別:「我要回家了,再見。」
爸爸也說:「夏夏,快和你同桌打個招呼。」
看得出來,爸爸很珍惜林知夏的同桌江逾白。
江逾白的存在,證明了林知夏也能跟同齡人和平共處。
聽見爸爸的話,林知夏立刻朝著江逾白揮手:「明天見!江逾白!」
江逾白也朝她揮手:「明天見!林知夏!」
林知夏轉過身,和她的爸爸一起走向公交車的站牌。
江逾白看著她的背影,回想她和沈昭華的觀念交流……他忽然發覺,他並沒有非常瞭解她。
原來在林知夏的眼中,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他仔細回想這幾個月的經歷,這才突然發現,林知夏確實沒有流露過一絲一毫的對同學的蔑視。大多數時候,她只是在困惑普通人的思考方式。
回家路上,江逾白問起他的叔叔:「叔叔,林知夏應不應該跳級?」
週末是交通運輸的高峰期,車流擁堵,路況並不樂觀。江紹祺雙手握著方向盤,漫不經心地回答:「乖侄子,你叔叔我,不僅是全世界最好的叔叔,也是一個善於傾聽的教育家。我聽了沈教授的話,覺得很有道理。聽完林知夏的話,我覺得更有道理。」
江逾白刨根問底:「你的見解是什麼?」
江紹祺勾唇而笑,高深莫測地回答:「就像E大調升c小調一樣,你不能說E大調不好,或者c小調不好。你可能更愛聽G小調進行曲,但你暫時沒察覺。」
「什麼?」江逾白搭在安全帶上的手指頓住了。
車流仍然沒有疏散的跡象。
江紹祺耐心解釋:「你的鋼琴彈得那麼好,肯定能聽懂你叔叔我的話。就我個人看來,我認為,林知夏應該跳級。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她年紀還小,那麼善於思考,早點往上爬,不是更好嗎?她在小學裡只能聽見短暫的和弦,碰不到最適合她的交響樂。和弦不是她的歸宿,她應該指揮一場……降E大調第八交響曲。」
江逾白聽見「和弦」與「交響樂」,瞬間領悟了江紹祺的深意。
事實上,他和江紹祺意見一致。
他說:「叔叔,你的話,很有道理。」
江紹祺微微抬起下巴:「你叔叔我太會教育小孩了。我就是太年輕了,還不想結婚生孩子。如果你的同桌是我的侄女,我會在一天之內和她達成共識,明天送她上清華,後天陪她去領獎,大後天也許能混個諾貝爾或者菲爾茲?」
江逾白沒有細聽江紹祺的自我誇讚。
他站在林知夏的角度,嘗試為她規劃未來。
他記得林知夏反覆強調「她本人,是她自己的終身教師」。如果她周圍的環境改變了,她的自學方式會不會改變?
這個問題,似乎涉及林知夏一天到晚掛在嘴邊的「本我、自我、超我」。
江逾白越思考,越覺得迷茫,最後他脫口而出一句:「我想和林知夏一起跳級。」
「一起跳級?」叔叔有些驚訝。
江逾白就在這一刻下定決心:「是的。」
在《探索宇宙》系列漫畫裡,江逾白和林知夏總是一起探索宇宙的未知領域。而在現實中,江逾白更不會讓林知夏做一個孤膽英雄。他會保持步調,和她同路向前。
叔叔緊緊地握住了方向盤:「你要跳到幾年級?」
「省立一中,初中部競賽班。」江逾白闡述道。
叔叔臉色微變:「江逾白,你冷靜點,你才九歲,你要跟全市那一幫尖子生在一起拼刺刀?我有個朋友的兒子,在省立一中的培優班上學,上得頭痛欲裂……那還是個初中生,每天晚上學習學到十二點,這還得了?」
江逾白完全沒有被叔叔嚇到。他還能找出叔叔的邏輯漏洞:「叔叔,今年八月份,我十歲。我和初中生拼刺刀的時候,應該是十歲。」
「九歲和十歲有區別嗎?」叔叔的情緒突然激動,「你爸爸要是知道,我今天帶你出來玩一趟,就讓你被那個沈教授洗腦了,非要跳級去省立一中的競賽班……你爸爸可能會宰了我。」
擁擠的車輛恰似一條長龍,叔叔遙望前方,喃喃自語道:「江逾白,你不怕失去全世界最好的叔叔嗎?」
江逾白依然冷靜:「不,不會。我爸爸很講道理。」
叔叔卻說:「正因為他講道理,他不會贊成你參加競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