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每一年春節,林知夏都不想回老家。但她是個粘人精。她一定會跟在爸爸媽媽的身後。只要爸爸媽媽決定去鄉下過年,林知夏就只能服從父母的意見。
可是,在這個初三寒假,林知夏忽然獨立了。她說:「我快滿十三歲了。我能照顧好自己。」
爸爸震驚地問道:「夏夏會做飯嗎?夏夏一個人在家,準備吃什麼?」
林知夏想了想,才說:「我可以吃方便麵、礦泉水、鹵雞翅。我還會吃橘子,補充維生素C,防止自己因為缺乏維生素C而患上壞血病。」
媽媽批評她:「快過年了,什麼病不病的,別說這種話。」
「嗯嗯。」林知夏點頭。她表現得很乖巧聽話。
但在「回老家」的問題上,林知夏特別固執,分毫不讓。尤其當她聽說今年舅舅和舅媽也要去鄉下過年,她更加排斥道:「爺爺奶奶都不喜歡我,舅舅舅媽什麼樣子你們都知道。這些親戚,對我沒有親情,為什麼我還要去討好他們呢?」
爸爸叫她:「夏夏……」
林知夏立刻接話:「夏夏說了不去就是不去。」
「我也不回去了。」林澤秋突然發話。
就像林知夏一樣,林澤秋很反感舅舅一家。尤其舅舅家的那個表弟,整天在他面前耀武揚威,他有好幾次都忍不住想把表弟拎起來揍一頓。
爺爺家和外公家的條件不好,平時洗澡、上廁所都不太講究。在爺爺家裡的時候,只要林知夏走進衛生間,林澤秋就要站在外面替她守門。爺爺家的那個衛生間的門鎖是壞的——爺爺奶奶總是不願意修理,他們覺得沒必要花錢去修整廁所。林知夏就用一把椅子和幾塊木頭拼成所謂的「千斤頂」,抵在門後。而林澤秋仍然不放心,因為爺爺家裡有很多客人……總之,林澤秋不適應鄉下老家的一切事物。他強烈要求和林知夏一起留守在家中。
他說:「林知夏不會做飯,我會做飯。我還能做一頓年夜飯。」
林知夏開心地鼓掌:「太好啦,哥哥,我們不用吃方便麵啦。」
「我不會讓你在春節吃方便麵。」林澤秋堅定地說。
林知夏馬上開始點菜:「那我們吃紅燒鯽魚、黃豆燉豬蹄、青椒炒牛肉、涼拌西紅柿……好不好,哥哥?」
林澤秋坐在沙發上。林知夏來到他身邊,悄悄地說:「哥哥,我偷偷藏了兩千塊錢獎學金,足夠我們在春節用了。
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去買,你喜歡吃牛肉……我要給哥哥買超市裡最好的牛肉!」
林澤秋一怔。
他雙手搭在膝頭,微微攥緊了褲子的布料,心底驀地湧起一陣溫暖。雖然他感覺自己對林知夏投入了百分之百的親情,而林知夏只在高興的時候稍微回報他百分之四十……但,不管怎麼說,林知夏的好意,他心領了。
他和林知夏熱火朝天地討論著年夜飯的菜單。
他們的爸爸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秋秋,夏夏,爸爸媽媽還沒同意讓你們自己在家啊。你們去年沒回老家,前年沒回老家,今年不能不露面啊。」
爸爸的話,沒人聽。
爸爸無奈地看向了媽媽。
媽媽正在織毛衣。客廳的爐火燒得紅旺,四處充盈著融融暖意,媽媽的手指帶著針線翻飛。她表態道:「三年沒回去,鄉里鄉親都要講閒話了。咱爸咱媽聽著不好受,我還得回去一趟。」
爸爸說:「那行,我跟你一塊兒回去。」
媽媽卻說:「你留下來吧,照顧秋秋和夏夏,過年過節的,家裡沒有大人怎麼行?這段時間小偷多起來了,咱家開著小店,又住一樓,亮著燈,太招賊了。」
林知夏後知後覺地喊道:「媽媽……」
林澤秋很擔心,林知夏這個纏媽精,壓根離不開媽媽。
他的擔心果然是正確的。
林知夏飛快地倒戈:「媽媽,媽媽,我和你一起回去吧。」她站在媽媽的面前,輕輕托起毛衣的一角:「媽媽,你一個人回老家會不會不開心?舅舅和舅媽對你都不好。有一次,你和舅舅說話,我聽見了……舅舅怪你在他讀碩士的時候,沒有給他足夠多的錢……」
「還有這事?」林澤秋皺緊眉頭,「他這種垃圾貨色,誰能跟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爸爸溫聲說:「林澤秋,你別說了,別惹你媽媽不高興。」
林澤秋當場頂嘴:「我講兩句不行嗎?犯法了?」
林知夏努力地維護哥哥:「舅舅敢對媽媽說那樣的話,就是因為沒人引導他,沒人指教他。他在整個家庭資源傾向他的環境中長大,親人不順著他的意思,他就大發雷霆。他是個損人利己的人,同時又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我哥哥說得一點都沒錯。爸爸,你不能因為哥哥說了實話,而批評哥哥呀,爸爸,求真務實是我們的校訓之一。揭露事實是有風險的,也是值得表揚的。」
林知夏巧舌如簧。
爸爸聽完女兒的話,暫時失去了語言功能,完全不能反駁她。
林知夏轉過身,和哥哥擊掌。
爸爸還沒搞清楚,為什麼他這一雙整天吵架的兒女,突然統一了戰線。
媽媽動作熟練地給毛衣縫線。她把整件毛衣拎起來,反覆看了幾遍,才說:「夏夏,待會兒你去試試這件毛衣。你要是不喜歡這領子,媽媽還能給你改。」
「好的,」林知夏拽住媽媽的袖子,嗓音又軟又甜,「媽媽真好。」
媽媽還說:「夏夏,你不想去老家,以後就別去了。媽媽待幾天就回來了,你不用跟我一塊兒。媽媽一個人帶著你,路上太麻煩。」
林知夏只能答應。
這個春節,她過得很清淨。
春節長達七天,林知夏總在伏案學習。她還會抽空去視察林澤秋,指導一下林澤秋的寒假作業。林澤秋表面上百般不情願,實際上卻幫她準備了座位,蓋好了軟墊。
而爸爸連續三天沒有開門做生意。他忽然多出很多空閒時間。他要麼在客廳看電視,要麼就給妻子打電話,催她早點回家。
又過了幾日,媽媽終於風塵僕僕地回來了。林知夏早早地守在門口,遠遠地撲向媽媽,邊跑邊說:「媽媽,媽媽,我好想你。」
林澤秋比妹妹矜持得多。他只是幫媽媽拿了行李,又聽媽媽說春運的火車太擠了,路上的方便面和盒飯都漲價了,媽媽奔波一晚上沒吃東西,但她從老家給女兒和兒子帶了點零食,據說是哪一位叔公的女兒從北京拿過來的高級特產果脯。
媽媽一邊打開行李箱,一邊講話:「那個叔公的女兒,以前跟我一起在田里幹活,她被蛇咬了,我背著她去了村衛生所。她總說我救了她一命。這兩年,她在北京做買賣,掙了些錢……」
客廳新裝的燈泡灑下微微泛黃的暖光,媽媽就坐在這片光芒中,取出一個包裝精緻的紙盒,小心翼翼地拆開了封條。
林知夏聞見清新而熟悉的香氣。
很快,林知夏就驚呆了。因為她看見了草莓果脯——世上還有這種好東西!
媽媽剛把塑料紙掀開,林知夏忍不住湊了過去,媽媽餵她吃一塊果脯,還問:「好吃嗎,夏夏?」
林知夏點頭:「好好吃!」
不愧是北京的高級特產果脯。
隨後,她突然想起媽媽奔波一夜,都沒吃飯。這一路上,哪怕媽媽再餓,媽媽都沒有把那一盒草莓果脯拆了吃掉。
草莓忽然沒有那麼甜了,林知夏的心裡酸酸澀澀。她貼近媽媽的懷裡,輕聲說:「媽媽……我的媽媽是最好的媽媽。」
媽媽摸著她的腦袋說:「媽媽的夏夏也是最好的夏夏。」
*
這個寒假,更是最好的寒假。
初三第二學期開學不久,林知夏的論文就通過了。她的文章被刊登在《JournalofPhysicalOceanography》(物理海洋學報),這是她有生以來正式發表的第一篇論文。
江逾白把林知夏的文章打印出來,裝訂成冊,並在早讀課上認真閱讀。
江逾白認為,他的英語學得還行。但是,閱讀林知夏的文章,卻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挑戰。他費力地閱讀著論文中的一系列敘述,那翻來覆去的數學變換讓他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此前,林知夏自稱她只是做了一點「微小的改良」,江逾白還以為她這篇論文簡單易懂,便於理解,他真沒想到林知夏所說的「微小改良」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