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高,樹影漸濃,那影子落在林知夏的身上,蒙住了她的半張臉,她平靜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制定一份任務規劃書,發到你和助教的郵箱裡,如果你不按我說的去做,我寧願放棄《軟件工程》這門課。」
「洛櫻呢?」賀尚卿指了指洛櫻,「你願意放棄《軟件工程》?」
洛櫻被他氣得發笑:「我寧願休學一年,也不想跟你們一組。」
洛櫻好歹是個美麗的女孩子。她如此攻擊那幾個男生,讓他們臉上的面子掛不住了。
賀尚卿的一位室友試著圓場:「你有話好說嘛,不要亂開火。」
不開火行嗎?
他們都欺負到頭上來了!
洛櫻出離了憤怒。她揚言:「你們是物理學院的,我認識不少物理學院的人。我會讓你們的同學瞧瞧你們在小組作業裡的表現。」
洛櫻不太會罵人。她無法用確切的語言來表達她激動的情緒。
四方形的木桌周圍,總共坐了七個人——賀尚卿和他的室友們坐在一側,林知夏、江逾白、洛櫻三個人坐在另一側。林知夏和洛櫻的恐嚇都沒有起到作用,絲毫沒有動搖賀尚卿的立場。
這時候,江逾白看著賀尚卿,緩聲說:「你很聰明,瞭解好學生的心態。好學生多半是完美主義者,做事挑剔,自我要求高,你覺得林知夏不敢放棄《軟件工程》,一旦她開始寫代碼,她就會好好做,幫你們寫出一個完整的軟件。」
「你非這麼說,我可沒轍,」賀尚卿側著頭,理了理自己的髮型,「我和林知夏是一條船上的螞蚱。我沒撂挑子不幹事啊,你不如多勸勸林知夏,勸她麻利兒地把軟件搞完,咱們六個人都有好日子過。」
「我不搞!」林知夏態度堅決。
賀尚卿歎氣:「我跟我三位室友一塊兒做個破破爛爛的軟件,我們坦白地告訴老師,你不肯出力,你想拿零分,敢情這樣你才能滿意?」
江逾白插話道:「你希望林知夏一個人做完軟件,再把她的功勞分成四份,平均地分給你們四個人。我覺得這不現實。」
「你在挑撥離間。」賀尚卿含笑。
江逾白推開一杯擺在賀尚卿面前的飲料:「我在說實話。你和你的三位室友寫不了軟件報告。你們搞不清一個軟件的前端和後端,在軟件的展示和答辯階段,你們回答不了老師的問題,會被扣分。無論林知夏願不願意跟你合作,她都躲不開風險,畢竟你們寢室的四個人都是混子。」
早在小學升初中的那一年,江逾白就從段啟言的口中學會了「混子」這個詞。
「混子」是段啟言的口頭禪。
江逾白活學活用:「你們都是混子,沒人會跟混子合作。我建議你去找老師,退掉《軟件工程》,選一門別的課。」
「就是!」林知夏挺直腰桿,「賀尚卿,你敢威脅我,你以為這是一個『囚徒困境』……」
「這和『囚徒困境』有什麼關係?」賀尚卿不耐煩地問道。
囚徒困境是《博弈論》的經典題型,兩個犯人同時被警察抓住,如果他們都撒謊,每個人判刑一年。如果他們都認罪,每個人判刑八年。如果一個人認罪,另一個人撒謊,前者獲得自由,後者判二十年。
這個簡單的題型,在場所有人都知道。
林知夏也不廢話。她直接說:「你就是覺得,我幫你寫完作業,再跟你一起撒謊,才能獲得最好的結果……不可能的,你想都別想。對我來說,誠實比分數更重要,我可以得零分、重修這門課、甚至退學,我都不會作弊,更不會幫你撒謊。你不該用《軟件工程》的分數來威脅我,我連退學都不在乎,會在乎這一門課?這不是囚徒困境的遊戲,只有你一個人是囚犯,我一直站在警察的那一邊。」
賀尚卿唇角微勾,與她對視。
林知夏站起身來,望向賀尚卿的三位室友:「你們能念到大三,沒有中途輟學,說明你們的成績還過得去……當初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你們的家人和朋友開心嗎?十八歲剛進校門的時候,你們對未來有幻想嗎?這裡是全國最好的大學,老師盼著你們成才,家人盼著你們成長,走出這個校門,你對得起自己嗎?」
林知夏雙手扒住桌子。她聲音雖輕,卻直抵人心。
三位室友眼神飄忽,賀尚卿面色一變:「你別想給人洗腦。」
林知夏再接再厲:「我相信你們,你們有機會在小組工作裡證明自己,做一個有尊嚴的人,靠自己的本事吃飯,靠自己的能力生活,沒必要跟著賀尚卿一起乞討。每個人的學習速度有快有慢,我們不可能一步登天,起碼要拿出學習的態度,賀尚卿並不是想幫你們節省時間,他剝奪了你們思考的權力,不允許你們通過一個實踐項目來學編程。賀尚卿,究竟是誰在洗腦?」
洛櫻聽得愣了。
江逾白早就見識過林知夏的巧舌如簧。他不緊不慢地幫腔:「自己不學好,還不讓別人學……」
「自己不學好,還不讓別人學」這句話,是江逾白的初中班主任經常掛在嘴邊的。江逾白依舊記得班主任的語氣,他像個老師一樣批評一群學長,徹底激怒了賀尚卿。
賀尚卿皺著眉,沉著聲,說:「你們都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從頭到尾就沒說我是個混子,林知夏能一個人把作業做好,為什麼不交給她做?這就跟管理公司一樣,降低公司的勞動成本……」
林知夏正要反駁他,江逾白拉住了她的袖子:「我帶了錄音筆。」
滿座皆驚。
江逾白從口袋裡掏出一隻銀白色的金屬管。他將金屬管放在桌面,指尖搭住一枚按鈕:「剛才的對話,全被我錄了下來。我聽說,你們的校規很嚴格,考試作弊,會被學校開除。」
他流露出一絲惋惜:「賀尚卿,你大三了,被學校開除,多可惜。」
賀尚卿微微張大了嘴,過了兩秒鐘,才說:「你偷偷錄音,侵犯了我的隱私。」
江逾白否認道:「我沒侵犯你的合法權益,你沒受到約束和強迫,我還是談話的參與者,這支錄音筆,能去法院當證物。」
江逾白說完,鄰桌一個男人忽然搭話道:「我留個聯繫方式,你們要是真把錄音筆交到學校了,我願意當你們的證人,我作證,那個賀尚卿在威脅你們,太壞了,我以前念大學也被同學欺負過。」
這位男人遞上一張名片,其上寫著一行字——「柴陽,東陽科技公司,首席執行官」。
江逾白收下了這張名片。
而賀尚卿雙手摀住了自己的下半張臉。他鼻腔呼出的熱氣順著指縫往外冒,他的兩位室友都坐到了距離林知夏更近的地方,只剩下他最好的兄弟依然留在他的身旁。
打從大二上學期開始,他們整個寢室都迷上了一款遊戲。賀尚卿在遊戲中的地位很高,遊戲幫他緩解現實壓力,兄弟們一起開黑,別提有多快活。沒想到,他們寢室的和諧關係,竟然被一個小女生給瓦解了。
賀尚卿拎起筆記本電腦的手提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廳。他的一位室友追了過去,還剩下兩個室友坐在咖啡廳裡——他們願意和林知夏、洛櫻一同商討軟件的設計目標。
他們四個人開始談話。
江逾白問起柴陽:「你在等人?」
柴陽歎了一口氣:「我……對面,剛才坐了個投資的客戶,他沒等我講完方案,喝了幾口咖啡,就走了。我早上出門前還幻想今天能搞定天使投資人。」
江逾白圓場道:「他可能有急事。」
這段時間,江逾白剛剛接觸創業投資領域,他隨口問道:「方不方便告訴我,你們公司的主營業務是什麼?」
柴陽的笑容和煦:「你是高三學生吧,你先加油高考。」
「我考完了,」江逾白說,「我準備出國留學。」
柴陽將公司的一份方案文檔折成了圓筒形。他心不在焉地用圓筒敲擊桌面,心想:他在投資商之間轉來轉去,就像一匹迷路的千里馬,至今沒遇到他的伯樂。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他是千里馬嗎?他興許只是一頭耕地的老黃牛。
老黃牛的破耕犁,沒什麼用。
他乾脆將那一份方案送給了江逾白。
他說:「我們一群人花了四年多時間做出來智能識別系統,申請過了專利,用戶群體太小,投資商都覺得沒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