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林知夏拐跑了初次見面的學姐。
韋學姐穿了一條駝色連衣裙,外罩一件長款風衣,脖子上繫著巴寶莉的格子圍巾。她皮膚雪白,妝容素淨,五官明麗秀美,從骨子裡散發出文靜清高的氣質。
韋若星的神態與洛櫻有些相似,她們二人性格卻不太一樣。洛櫻是外柔內剛、綿裡藏針,韋若星則是外柔內柔、表裡如一。
林知夏在心中讚歎,省立一中的學姐們真是各有各有好。
天色漆黑,路燈下人影幢幢,迎面吹來一陣清冽的北風,韋若星打了個寒戰。她緊緊挽著林知夏的手臂,林知夏大義凜然地說:「學姐你冷嗎?我把外套脫給你。」
韋若星笑著搖了搖頭。她正要開口講話,後背忽然一暖,有人把一件西裝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那外套是純黑色的,法蘭絨精紡的好料子,她不用回頭就知道外套的主人是誰。
她如同一尊石像般定格在原地。
她聽見譚千澈的聲音:「你這幾年在國外,過得還好吧?」
韋若星轉過身來對他說:「我過得有滋有味,你呢?」
譚千澈身穿一件白襯衣、一條黑色西服褲。他的袖扣早就解開了,露出半截精壯結實的手臂。他曾經用這雙手摟過她的腰,但也僅此而已,他們沒有接過吻,更沒有上過床,只有一段懵懂純潔的早戀。
昨日夢如流水過,譚千澈淡淡地答道:「我也還行。」
他雙手揣在褲兜口袋裡,沒有要走的意思,也不怎麼看她。
林知夏頓時警惕起來。她很清楚譚千澈混亂的生活作風。譚千澈甚至記不清那些女生的名字,為了防止混淆,他一律用「寶貝」作為代稱,「寶貝」的真實數量是個謎團。
但他隻字不提私生活,笑問:「你的現任男友,是你導師的學生嗎?」
「不是啊,你看錯了,我沒有男友。」韋若星回答。
譚千澈很奇怪地收斂了面上的笑容,語氣平實而嚴肅,像在公事公辦:「谷立凱帶了一個量子計算的大組。大組裡分了幾個小組,我在量子比特電路小組,做過量子算法,有機會我們合作一篇論文。」
韋若星側目看著林知夏:「你在不在量子比特小組?」
林知夏略顯靦腆地說:「我穿梭在整個量子計算的大組裡,我什麼都學。」
韋若星對她展顏一笑:「要是有機會,我們合作一篇論文。」
「好的,學姐!」林知夏爽快答應。
譚千澈的嘴角抽了一下。他低頭看著人行道上的磚石縫隙,韋若星就把西裝外套還給了他:「用不著這個,我不冷了……」
他忽然說:「對不起。」
韋若星的手腕僵在半空中:「你跟我道歉?」
「我年輕時,性子太傲了,」譚千澈接過那件西裝,搭在左手的臂彎上,「我把自己當天才,看誰都嫌笨,看誰都犯蠢。我喜歡你又瞧不起你,是不是傷了你的心?」
韋若星咬唇。她攏緊風衣,神色決然,千言萬語化作兩個字:「算了。」
她轉身要走。
譚千澈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你再讓我看一眼,跟我說說你過得好不好……」這句話是真心的。他太久不講心裡話,猛地爆發,指尖就開始顫抖,抖得厲害,像是帕金森綜合征的晚期。
韋若星甩開他的手。她背對著他說:「我今年九月份博士畢業,畢業了就回國,在上海工作,找好了教職……這次來你們學校,我想……」
她醞釀了很久,也沒講出自己想要什麼。
譚千澈和她離得很近,她往後退一步就能撞上他的胸膛。可她向前走,沒有回頭:「今天上午,我聽人說,你身邊的女孩子沒斷過。算了,你多保重。」
林知夏快步追上她:「學姐!」
學姐卻說:「對不起啊林知夏,我有點不舒服,先回酒店了,改天我去看你寫的代碼。」
「學姐,我送你回酒店。你想吃什麼東西嗎?我給你買。」林知夏主動提議。
學姐朝她揮了揮手:「我認識路,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林知夏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她的背影在路燈下越來越遠,逐漸融入深廣無邊的夜色。
*
夜涼如水,寒風凜冽,譚千澈穿著一條布料昂貴的西裝褲,坐在路邊一塊佈滿灰塵的石磚上。他屈膝弓背,整張臉埋入陰影中,頹廢萎靡落魄潦倒,宛如一條喪家之犬。
林知夏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他面前,喊了一聲:「學長。」
他不抬頭。
林知夏認識他一年多,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他總是吊兒郎當、自信滿滿的,到處勾搭小姑娘,或者被小姑娘勾搭。他是物理學院的助教,為了杜絕助教與學生的牽扯,他不回應所有物理學院的女生。至於其他學院、其他學校的美女,他基本來者不拒。
這種做派,多麼奇怪,就像《霍亂時期的愛情》。
在《霍亂時期的愛情》這本書中,男主人公得不到女主人公的愛,便以自我放縱的形式排遣生活的孤單和寂寞。男主人公的名單上羅列了長長一串女人的名字,每一個女人都和他有過一夜風流。
林知夏想起書中的片段描寫,歎了口氣,鎮定地說:「學長,我給楊術文打過電話了,讓他來接你。學長你把外套穿好,不要感冒了。明天我們要開學術交流會,你是量子比特電路的主講人,你不能倒下。」
譚千澈沒搭理她。
她一溜煙跑得更遠:「我走了,拜拜。」
林知夏飛快地回到寢室,打開電腦。她急於傾訴內心的困惑,可是江逾白的QQ狀態是離線。
她單擊電腦的記事本,匆匆忙忙敲出一大段話:「以前我們探討過愛情,今天我有了一個新的觀察。我的一個學長,他有好多女朋友……他的女朋友也有自己的男朋友,他們保持著開放式關係。俄羅斯學者尤里·謝爾巴特赫在他的著作中分析了『開放式關係』。尤里·謝爾巴特赫認為,原始部落裡的男女具有更多的自由,因為原始部落支持真正的群體開放式關係……那個學長選擇了這種生活方式,今天晚上,他見到初戀,為什麼還會表現得很消沉?」
寫到這裡,林知夏心頭一震。
她記錄譚千澈的反應,回憶自己讀過的書籍,這都是站在學術研究的角度上。她以為自己能輕易看穿一個人,事實證明,她瞭解得太少,她並不懂人心。
林知夏陷入思考。她複製了記事本的那段話,粘貼到了QQ對話框,一鍵按下發送……
就在這個時候,林知夏猛然發現,她打開的不是江逾白的聊天框,而是林澤秋的!
林澤秋和江逾白都使用了QQ默認的系統頭像。
最恐怖的是,林知夏剛發送完消息,林澤秋就突然上線了,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一行「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
林知夏嚇得關掉了電源,扣緊了筆記本,裹著柔軟的被子,縮在寢室的小床上。
第91章 時間標量
林知夏的那一段話,在林澤秋看來,正如晴天霹靂一般。
「開放式關係」這五個字,恰如一把尖銳的大刀,狠狠戳進林澤秋的雙眼。
開放式關係!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下流、浪蕩的東西!
簡直聞所未聞!駭人聽聞!
林澤秋剛洗完澡。他用一塊毛巾蓋住腦門,冷靜了幾秒鐘,手指「辟里啪啦」地狂敲鍵盤。
他鄰床的哥們名叫詹銳。
詹銳面目俊秀,心思聰穎,只可惜他天生口吃,說話結巴。他盯著電腦屏幕,磕磕絆絆地說:「你、你、你妹妹……」
林澤秋沒有回頭。他肅聲警告道:「這是我家裡的事,你別往外頭講。」
詹銳連忙答應:「我、我、我不……」
另一位室友扯著嗓子喊道:「秋哥的妹妹怎麼了?」
水珠順著髮絲往下淌,落在形狀分明的鎖骨上。林澤秋擦了一把脖子,歎聲說:「沒事,你們睡你們的,我這兒有點家務事要處理。」
三位室友都見過林知夏。他們都知道,林澤秋有一個漂亮又聰明的妹妹。他們可以開林澤秋的玩笑,但不能調侃他的妹妹,誰敢開口調侃,那就只有一個「死」字。
此事涉及了林知夏,室友們紛紛裝聾作啞。
安靜的環境有利於思考,林澤秋洋洋灑灑地寫了八百字,毫不留情地痛批「開放式關係」,嚴詞警告林知夏遠離她那個垃圾學長。如果學長敢對她出言不遜、動手動腳,那林澤秋一定會讓學長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