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反問:「什麼話都能說嗎?」
「當然,」江逾白從容不迫地說,「我們做了七年朋友,交換了七本日記。我是你的觀察對象。你在我面前,別拘束自己。」
江逾白猜測,林知夏會和他聊起「小組合作」的理念。今天在咖啡廳,賀尚卿的言行值得深思、值得細品。江逾白學過不少團隊管理的策略,他準備把那些知識,全部傳授給林知夏。
他正在默默打著腹稿,林知夏深吸一口氣,悄聲說:「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語畢,她模仿那只布偶貓,靠在他的肩上撒嬌般地蹭了一下。
江逾白停止呼吸。他感覺自己快被她殺掉了。
「你要和我一直做朋友。」林知夏下定結論。
這句話又把江逾白拉回了現實。
江逾白坐得端正,從沒回過頭,林知夏坐在他的背後,看不見他的神情。
林知夏發現,江逾白的耳朵不紅了,脊背依然挺拔。他的姿態閒適,好淡定、好平靜,再沒有別的反應。林知夏鬆手放開了他,扭頭又去摸小貓了。
江逾白靜默無聲地倒在地上。
林知夏被他嚇了一跳:「江逾白,你怎麼了?」
江逾白偏過臉,與她對視片刻,應道:「沒事。」
江逾白第一次為自己喜歡的女生提供可以倚靠的肩膀,他還沒習慣,要緩一緩。他在柔軟的地毯上平躺,又過了幾秒鐘,他站起來,邀請林知夏和他去花園散步。
前段時間,江逾白買了兩匹黑馬,養在後院的馬廄裡。林知夏從沒騎過馬,江逾白怕她不適應,沒敢帶她上馬,只和她一起牽著韁繩遛彎。碧影交織的花園中,他們像平常一樣談天說地,談笑風生,中午又在餐廳裡共進午餐,下午還去另一個房間裡玩「林江」機器人。直到這天傍晚時分,江逾白才把林知夏送回大學校園,兩人在學校門口揮手作別。
對江逾白而言,這一天,幾乎是完美的一天。
*
林知夏的心情也很不錯。
當晚,她在《人類觀察日記》中寫道:「今天是2010年3月13日,我又去了江逾白的家,他現在有兩種寵物,小貓和小馬,非常可愛。我覺得,江逾白比小動物更可愛……」
每年的十二月,林知夏都會把本年度的《人類觀察日記》送給江逾白。她逐漸放棄了《人類觀察日記》的初衷,將它當成了一本普通的日記,簡單地記錄今天的所見所聞——她知道,江逾白會是她唯一的讀者。她因為有這樣一位讀者而倍感滿足,彷彿一切瑣碎的感觸都有人傾聽、有人理解。
林知夏的最後一行字是:「明天的北美學術交流會上,我能見到韋若星學姐……」
這位名叫「韋若星」的學姐,畢業於省立一中,高三就出國了。目前,她正在美國加州的一所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她本科期間發表的論文就引發了業內人士的關注。
林知夏記得,省城的那家名為《晨間早報》的報紙,曾經採訪過韋若星,報社記者擬定的標題是——「強中自有強中手!省立一中的美女學霸!」
在那份報紙上,韋若星自我介紹道,她的名字來源於一句詩「芙蓉增敷,曄若星羅」。
林知夏覺得,韋若星的名字起得很不錯。
林知夏從沒把韋若星和譚千澈學長聯繫在一起。
省立一中的校園內,也沒有流傳他們兩個人的戀愛史。如果不是楊術文無意中揭露了譚千澈的老底,林知夏根本不會相信,譚千澈和他的初戀女友談了好幾年沒分手。
「北美學術交流會」將在週一正式召開。不過,韋若星一行人在週日上午就抵達了北京。當天下午,韋若星跟隨她的老師走進校園,接受了相關工作人員的接待。
第90章 多情總被無情惱
林知夏作為量子計算實驗室的一員,主動承擔了接待工作。當她見到韋若星,她立刻跑了過去,自我介紹道:「學姐你好,我叫林知夏,我是省立一中的畢業生,現在正在讀大二。」
韋若星衝她一笑:「你好啊,小學妹。」
林知夏開心地回應道:「學姐。」
韋若星專攻「量子算法」領域。她在本科階段修完了數學和計算機的雙學位。本科畢業之後,韋若星還在IBM公司工作了一年,這才返回了學術界,成為知名教授Jeffy的學生。
林知夏讀過Jeffy的所有論文和出版書籍。她瞭解韋若星的研究內容。她和韋若星討論了幾句,韋若星就對她刮目相看:「你真是大二的學生?」
林知夏點了點頭:「我今年十五歲,我跳級了。」
韋若星驚訝地說:「小學妹好聰明。」
學校為Jeffy教授一行人安排了一場歡迎晚宴。物理學院的不少老師和同學都出席了本次宴會。Jeffy的座位緊挨著谷立凱,他們二人相談甚歡。
寬敞的餐廳內,燈光耀亮,氣氛融洽。
在這樣的正式場合,所有男老師和男同學都是一身西裝革履,譚千澈也不例外。
今晚的譚千澈穿了一套黑色西服,內搭一件白色襯衣。他扣緊了最上面一顆扣子,領帶扎得嚴嚴實實,很有一種斯文禁慾的意味。
譚千澈像是變了一個人。他微皺著眉頭,不常說話,時不時看向韋若星,然而對方連一個眼神都沒施捨給他。
楊術文觀望了一段時間,感慨道:「你別苦巴巴地瞅著她了,你不就是想和她講話嗎?聽我的,你去求一求林知夏。林知夏跟韋若星聊得來,你看韋若星笑得多開心啊。」
譚千澈沉重地歎了一聲:「林知夏怎麼整天黏著女博士。」
楊術文試著分析道:「哎,林知夏多會喊人,學姐長,學姐短的。你別鬱悶,她和韋若星搞好關係,幫你說兩句好話……」
譚千澈沒作聲。他端起酒杯,飲下一口紅酒。
酒水從杯沿灑出來,濺上了他的西裝褲。
這套西裝剛買不久,花了一萬多塊錢,譚千澈稍微有些心疼。
他攥著餐巾紙,緩慢地擦拭著腿上的污漬,恍惚中想起來十六歲那年,他和韋若星都在省立一中的競賽班唸書。那天傍晚,天色漸漸黯淡,他在教室裡給她補習功課,她把手搭在了他的腿上。她笑起來很美,夕陽知道,晚霞知道,他也知道。
可他無力改變現實。
高三那年,韋若星決定出國。
她把他叫到學校,要和他分手。他那時也年輕,才十八歲,心高氣傲,不僅沒流露出半點不捨,還對她說了狠話。
他說,韋若星的競賽金牌,是靠他補習補出來的。他真誠地祝福韋若星,能在國外的學校跟上課程進度,再也不會有第二個男生願意像他一樣傾盡全力地幫助她。
如今回想起那段話,譚千澈尷尬得頭皮發麻。
怪誰呢?
只能怪他自己。
他當時還是個處男,脾氣大,經驗少,不懂得溝通的技巧。
譚千澈一邊反思,一邊品嚐著紅酒。他眼角的餘光落在林知夏身上。
林知夏正在和韋若星討論量子算法。
韋若星的最新一篇論文牽涉到了「Shor大數分解」。林知夏攥著一根筷子,在桌布上寫了一個函數。依照「Shor大數分解」的步驟,她計算出了模指函數的週期。她說:「我用Python寫出了QFT線路,做成了開源package。學姐,你看一看我做的開源package,不止這一種算法。」
所謂「開源package」,指的是公開的功能代碼。
韋若星答應道:「好啊,我去哪兒看?」
「現在看嗎?」林知夏認真思索道,「你可以跟我回寢室,或者去機房,我們找一個有電腦的地方。」
韋若星瞥了一眼譚千澈。
譚千澈的酒杯空空如也,兩根手指夾住了高腳杯的杯身,銀框眼鏡的邊緣微微發亮,飄遊的目光剛好和她對上。
她很想逃離今晚的宴會,乾脆說道:「好,我們走吧,林知夏。」
林知夏以為學姐對她的代碼充滿了興趣。
太好了!
她的思路得到了學姐的肯定!
她想模擬一種量子編程語言,在互聯網上開源,供給所有人使用。俗話說得好,人多力量大,研究量子算法的學者越多,這個領域的發展速度就會越快。
林知夏和她的導師打了一聲招呼。她牽起韋若星的手,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宴會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