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發現,林知夏長高了。」段啟言忽然出聲評價道。
段啟言雙手抱臂,站在沈負暄的身旁,脊背挺得筆直。他戴著一頂鴨舌帽,身穿印有大學校徽的純棉上衣,搭配一條寬鬆的運動長褲,他對自己的裝扮很滿意,並且希望林知夏能注意到他。
中學生涯結束之後,段啟言成熟了不少。他早就忘記了小時候引以為豪的「師範附小第一戰神」稱號。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見識了生活殘酷的一面——比方說,高三那年,他沒爭取到北大清華的保送名額,只能硬著頭皮、備戰高考。
幸好他的底子還在。
段啟言發揮出色,高考總分排名全省前三十。
招生辦的老師們輪番爭搶他。
有什麼好搶的呢?
段啟言注定要和林知夏、沈負暄做校友。
四處人潮如海,熱鬧依舊,林知夏越走越近,語氣中透著一絲驚喜:「你們都來了?太好啦,我想請你們吃飯,還有別的同學嗎?」
沈負暄指向另一個方向:「你的高中同桌湯婷婷,她也來了。她在隔壁的大學。」
「隔壁的大學?」林知夏有些意外。
趁著湯婷婷不在,段啟言冷淡地嘲諷道:「她說隔壁的大學工科更強,男人更多,她想去男人多的地方上大學,我真的笑了。我看她就是想在大學裡做混子……」
林知夏的心中有一桿天平。對她而言,湯婷婷的份量遠遠重於段啟言,她選擇幫湯婷婷講話:「你們都是十七八歲的人了,談戀愛不是很正常嗎?」
段啟言挑眉:「你談了?」
林知夏堅決地否認:「我沒有。」
段啟言的爸爸在不遠處喊了他一聲:「兒子哎,爸爸的好兒子!你看了《新生指南》沒啊,體檢卡領到了嗎?別忘了去體檢啊,爸爸媽媽下午約了車,要去爬長城了,兒子你照顧好自己,爸爸媽媽先走了,有事就打電話!」
段啟言一個人拎著兩大包行李箱。他雙手使勁提了一把,應道:「爸,你別走啊,我還沒進宿舍……」
段啟言的嗓音偏低,他的爸爸媽媽都沒聽見。他像一隻落單的孤狼,眼睜睜看著父母的身影消失在林蔭道的盡頭。他簡直不敢相信父母會為了爬長城而甩下他——甩下他這個高考排名全省前三十,被清華北大輪流爭搶的優秀孩子。
段啟言在原地傻站了一會兒。
林知夏好心安慰他:「你不要難過,我剛來北京的時候,爸爸媽媽也對我說,他們要在北京旅遊,其實他們是騙我的。他們沒有旅遊,為了省錢,他們當天晚上就坐火車回家了。爸爸媽媽是全世界對你最好的人……」
段啟言聽了林知夏的話,信以為真。
他甚至有些感動。
想到父母為了省錢,連夜坐火車回家,還要裝出一副爬長城的樣子,他的心裡頭有些不是滋味。爸爸媽媽以前可沒有這麼節儉,興許是看他考上了全國最好的大學,想為他攢一筆錢吧,哎,他懂了,他理解了。果然,一個人在高中畢業後,心智就會變得很成熟。
段啟言和林知夏講話的時候,沈負暄已經在地圖上找到了他的宿舍樓。
沈負暄的父母沒有送他,他輕裝上陣,獨自來了北京。他沒有行李箱,僅僅帶了一個雙肩包。他彷彿不是大學新生,而是一名悠閒自得的遊客。
林蔭道上的學生們熙熙攘攘,行李箱拖地的聲音此起彼伏。
林知夏主動擔任了段啟言和沈負暄的嚮導。她清楚地記得學校裡每一棟建築物所在的位置。她向兩位老同學承諾,她一定會把他們平安地送到男生寢室門口。
林知夏剛跨出去一步,耳邊又傳來女孩子的呼聲:「夏神!夏神!」
微風吹得鄧莎莎的裙擺「嘩啦嘩啦」地響。她左手抓著一隻煎餅,右手握著一卷材料。她在樹蔭交織的長路上拔足狂奔,健步如飛地朝著林知夏跑來。
「她是我的室友!」林知夏熱情地介紹道,「她叫鄧莎莎。」
林知夏話音剛落,鄧莎莎剎住了腳步。
幾分鐘之前,鄧莎莎肩負著志願者的工作,沒有脫身成功。她等了一會兒,等到換班的同學來了,她片刻不敢耽誤,立即追上了林知夏。
兩位帥氣的學弟近在眼前,鄧莎莎換了一副臉色,變得溫柔大方、和藹可親。她輕聲細語地問道:「哎呀,這兩位學弟是不是你的老鄉?我們數院的學弟,真是一表人才呢。」
「哈哈哈哈。」林知夏笑了一聲。
隨後,她豪爽地說:「這兩位學弟,都是我的中學同班同學。」
彷彿是為了證明林知夏所言非虛,段啟言扭扭捏捏地面朝鄧莎莎叫了一句:「學姐。」他自己叫完還不夠,他輕輕拍了沈負暄一下,催促道:「你怎麼不叫學姐?」
沈負暄微微一笑:「學姐。」
他這一笑之間,勾得鄧莎莎的魂都快沒了。
如今的鄧莎莎也算是千錘百煉。她見過好幾個大帥哥——比如完美無缺江逾白,風流倜儻譚千澈,保守禁慾林澤秋……相比之下,沈負暄乍一眼看上去,可能沒有前面那三個帥哥醒目,但他太會笑了,眼神也很不一般,鄧莎莎覺得他不簡單。
鄧莎莎挽住林知夏的手臂,和她並排向前走。
段啟言和沈負暄安安靜靜地跟在她們的背後。
九月初還有未消的暑氣,天空異常晴朗,秋風溫暖而乾燥。段啟言扛著沉重的行李箱,後背沁出一層薄汗。他咳嗽一聲,和沈負暄打商量:「喂,你手裡沒東西,幫我拎一會兒,行不行?」
沈負暄像是在校園中漫步一樣懶散:「我們認識幾年了?」
「我倆是鐵哥們吧?六年的同學、朋友。」段啟言滿懷期待地答道。
沈負暄笑得更溫和:「六年了,你怎麼還不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你認真想一想,我會幫你扛行李嗎?」
段啟言最後的希望被一盆冷水澆滅。他總結道:「哎,你不會,你手無縛雞之力。」
「手無縛雞之力」這個形容,又讓沈負暄感到介懷。沈負暄只是不擅長體育活動而已,這對生活毫無影響。他無奈地抬起頭,望向遠方,剛好瞧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當機立斷,念出她的名字:「金百慧。」
林知夏也感歎道:「真的是金百慧!」
金百慧依舊留著一頭利落的短髮。她身穿運動套裝,戴著邊框眼鏡,身形清瘦,衣裳整潔,混在熙來攘往的人堆裡,手上還拿了一本《研究生英語必備辭典》。
日影微斜,樹影搖晃,段啟言靜立不動。他雙手猛然加大了力道,狠狠地提起行李箱,逕直走向前方。他步伐太快,林知夏連忙喊住他:「段啟言,你等等我,你看地圖了嗎?你走岔路了……」
段啟言的行李箱都是便宜貨,滑輪在來時的路上摔壞了。他暗暗下定決心,過幾天一定要買個新的。
現在,他只能依靠自身的力量,像個挑山工一樣搬運行李。
金百慧與他相隔三米。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段啟言高傲地挺胸,睨視著金百慧,目光從她臉上一掃而過。他亦如無頭蒼蠅一般,在這偌大的校園中東遊西蕩。
金百慧對段啟言視而不見。
林知夏靠近時,金百慧才抬起頭來:「你大三了?」
「是的,」林知夏並不避諱,「我明年畢業。」
金百慧乾巴巴地說了一句:「恭喜。」
林知夏點頭:「加油。」
金百慧又問:「給你自己加油?」
「我在給你加油,」林知夏真誠地說,「希望你在大學裡一切順利。」
她看著段啟言倔強而高大的背影,突然想起一段往事,便試探道:「時間過得真快,你還記得初中的寒假集訓營嗎?」
金百慧緊抿嘴唇。
林知夏聲音更輕:「我們是中學校友、大學校友,其實挺有緣分的。」
林知夏點到即止。不過,金百慧聽懂了她的意思。
金百慧知道,林知夏在勸她給段啟言道歉。
當年的寒假集訓營裡,金百慧堅決地指認段啟言是小偷,段啟言站在講台上孤立無援,差一點就崩潰了——這是金百慧和段啟言交惡的起源。
金百慧微微皺眉,嘴上只說:「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浪費時間。」
林知夏和她揮手:「那我不打擾你了,我先走啦。」